變故
我們在上一講裏說到,張居正初入官場,就麵臨著如何處理跟內閣首輔嚴嵩的關係,我們說他靠近嚴嵩、接近嚴嵩,但不等於說他加入了嚴嵩的政治陣營,為什麼這麼說呢?
這要從嘉靖二十九年的一場突然發生的變故說起。
嘉靖二十九年,也就是公元1550年,這一年算起來已經是張居正踏入官場的第四個年頭了。這一年張居正回江陵老家休假了半年,可是才回到家一兩個月,就呆不住了。為什麼呢?時局變化,時刻揪心啊,所以張居正在家沒呆幾天就開始又往京城趕。
那麼,是什麼時局讓張居正這麼著急呢?
他進入官場四年,前三年都任庶吉士,我們上次說過這隻是個見習生的位置,好不容易三年試用期滿,這才授了個七品翰林院編修的職務,雖然有品階了,但一來七品,不過是京官兒裏最低的,二來翰林院編修也是個閑職,不過就是皇家行政學院的研究員而已,論職稱,張居正當時也就是個助教,也沒什麼實權,更談不上什麼政治實踐了,什麼樣的時局變化能讓他著急、能讓他挨得上邊兒呢?
這就要說到那句名言了——“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正是牽扯到國家興亡的大事兒,才讓這個熱血青年心急如焚地趕回了京城。
原來,北方蒙古族的後裔韃靼逐漸變得強大起來,後來,在明英宗的時候,他們占據了河套地區,這一下就對北京的防衛形成了很大的威脅。前些年,他們還隻是在邊境上進行騷擾,隨便搶點東西。後來因為明王朝國防力量越來越薄弱,他們就一次次地逐漸深入。
嘉靖二十九年初夏,韃靼的首領俺答再次率兵深入內地劫掠,這一次本來也隻是打算多搶點東西,所以深入的程度就加大了一些。哪知道,明朝的軍隊根本沒什麼戰鬥力,俺答的軍隊突入古北口,明軍一戰即潰不成軍,結果俺答乘勢兵進通州,一下就對北京形成了包抄之勢,史稱“庚戌之變”。
蒙古人眼見著就打到北京城下了,這可是國都啊,那是一個國家的象征,北京被打下來那就是算是亡國了。你說作為一個愛國青年、知識分子,張居正他能不著急嗎?所以他急急地趕回京城,就是要在這國難當頭做些什麼。
但能做些什麼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隻知道,這個時候他應該站出來,站在政府當權者的麵前,表明態度,積極進言,哪怕貢獻一丁點兒個人的智慧那也是好的。
那麼張居正一個七品芝麻官兒,他憑什麼能到執政大臣麵前說話、表態呢?張居正他為什麼會有這份自信呢?
這是因為,他和當時政壇的兩位當權人物的關係都還算不錯。
一個就是嚴嵩。
我們上一講說過,在嚴嵩鬥倒夏言之後,張居正把友好的政治觸角伸向了嚴嵩,也得到了一些回報,可以說嚴嵩雖然沒重用張居正,但他對張居正的態度也是很友好的。
另一個就是徐階。
夏言倒台前,開始認識到嚴嵩的奸詐,可惜為時已晚,於是他快速提拔了一個正直而又可以在將來跟嚴嵩對抗的人,這就是徐階。徐階這個時候任禮部尚書,因為也擅長替嘉靖寫青詞,也就是道教儀式中寫給太上老君的思想彙報,所以徐階正逐漸受到嘉靖的重視和喜愛。
同時,因為徐階這時候還兼任翰林院的掌院學士,也就相當於是常務副校長,所以他才是張居正真正的老師。
我們以前講過,張居正寫過一篇談改革思想的《論時政疏》受到過一個人的賞識,這個人就是徐階。明末周聖楷的《張居正傳》說“時少師徐階在政府,見公沉毅淵重,深相期許。”這話也就是說徐階看中張居正了,尤其是說“深相期許”,那意思也就是說徐階很早就看重張居正並打算重點培養他了。
但嘉靖二十九年這個國家興亡的危急時刻,張居正自己並還沒清楚他到底是要走向哪個政治陣營。所以這個從湖北急急趕回北京的年青人,這時候站在北京的十字街頭,就要麵臨著一個看似簡單卻又是非常重要的問題。
選擇
人活在世上,大概都麵臨過這個看似簡單卻又困難的難題,這個難題的名字就叫“選擇”。
關於選擇,先秦有個非常有名的故事。是說戰國時魏國有一個叫楊朱的人,他有一天走到一個三岔路口的時候,麵對著麵前的三岔口,突然放聲痛哭起來。
旁邊的人就問他,說“誒,這位,您哭什麼呢?”
這楊朱倒也老實,直接就回答說:“唉,我不知道該走哪條路!”
旁邊這人聽了直搖頭,說“嗨,弄半天你就為這個哭啊,挺大個人,你又不是小孩兒迷路找不著家,你值當的嗎?”
結果這個楊朱鄙夷地看了看身邊這人,眼淚還沒抹幹,卻帶著滿臉的憂愁說:“你哪裏知道,人生到處都是這樣的三岔路口啊!”
這就是有名的“楊朱臨路而泣”的故事。楊朱是先秦有名的哲學家,他的臨路而泣實際上是種麵臨選擇時的人生感慨。
台灣作家幾米用漫畫的形式也演繹過這種“臨路難”的選擇情結。後來還拍成過一部特好看的電影,名字叫《向左走,向右走》。說實話,我個人特別喜歡這個名字,覺得起得特棒、特形象。
不隻是我,我想448年前,也就是嘉靖二十九年的夏天,那個站在北京十字街頭的年青人張居正如果聽到了這個名字,也一定會覺得這個“向左走、向右走”的說法特棒,因為他當時正麵臨的正是這樣一個“向左走”還是“向右走”的人生選擇。
向左走,是進菜市口的丞相胡同,那裏是內閣首輔嚴嵩的府第;向右走,穿過兩條街,到槐樹胡同,那裏則是禮部尚書徐階的府第。
按道理要找最高的當權者,那應該向左走去嚴嵩家,因為嚴嵩是內閣首輔,是宰相啊。徐階雖然是禮部尚書,但跟宰相還是沒得比。從要向高層彙報思想、提建議的角度,當然應該去嚴嵩那兒;另外,從要加入某個政治陣營的角度說,嚴嵩這邊兒也更有勢力啊,加入進去個人也更有發展前途。所謂“良禽擇木而棲”,這個“擇木”俗話裏就是“攀高枝”,宰相這邊兒明顯比禮部尚書那邊是比較高的“高枝”,所以怎麼看張居正也沒必要猶豫,他的選擇應該很明確:向左走,去嚴嵩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