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張居正還就是猶豫了,他雖然沒像先秦的楊朱那樣“臨路而泣”,但他在北京酷熱的十字街頭皺著個眉頭還就是不抬腳。
說實話,要我們現在的人來幫張居正做選擇,那也是很容易的。因為道理很簡單,嚴嵩是個曆史上少有的大奸臣,《明史》上都把他列在《奸臣傳》裏的,張居正怎麼能跟他去同流合汙呢?
但我們現在這樣看那純屬是站著說話不腰痛,所有的選擇回過頭來看都清楚而簡單的很,但在當時,在當局者迷的情況下,能做出正確的選擇對於絕大數人與絕大多數情況而言,那都是非常不容易的事兒。
所以憑著張居正的政治敏感,他也意識到了這一轉身向左還是向右,完全可能會對他自己造成完全不同的政治後果。
於是他決定要往左走,因為他覺得他雖然不太了解這位嚴嵩嚴首輔,但自從他為嚴嵩寫過幾篇慶賀生日還有代嚴嵩寫過幾篇為朝廷表賀的文章之後,嚴嵩還是蠻喜歡他的。而嚴嵩這會兒畢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內閣首輔,對於渴望掌握最高權力的張居正來說,嚴嵩對他的重視程度完全會決定一個時期內他在官場上的發展。
但張居正臨到轉身又不自覺得猶豫了一下,這就是他的政治敏感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他雖然不了解嚴嵩,但在直覺上又覺得不能跟嚴嵩靠得太近,因為張居正從骨子裏感覺到嚴嵩雖然是個權臣,但跟他心中所想像的政治家的形象總還有不小的距離,反倒是他的老師徐階,一身正氣,一心為國,雖然權勢這時遠不如嚴嵩,但總讓張居正覺得那才是他發展的方向。於是,他又決定抬腳向右走。
這時候,張居正的隨從遊七在旁邊說:“老爺,你怎麼老在這路口愣著啊,咱們往前走,一會兒就到家了啊,您怎麼大老遠趕回京城來咋不先回家呢?”
原來張居正回到京城還沒回家呢,他本來最直接的選擇應該既不是向左走也不是向右走,而是應該直接向前走先回家。
但張居正聽了這話,瞪了一眼旁邊的遊七,一轉身,走向了右邊的街道,直奔槐樹胡同徐階的府第去了。
交談
見著了徐階,和自己的老師一番交談之後,張居正才知道,嘉靖帝雖然想抵抗,但京城這會兒根本沒什麼可以抵抗的力量。
因為長期不打仗,也不訓練,京城附近實際兵員隻有五萬多人,而且都是老弱殘兵,根本就沒什麼戰鬥力。而外地勤王的部隊還沒趕到呢。這會俺答的部隊已經在北京城下大肆搶劫了,還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攻城呢。
而內閣首輔嚴嵩的態度居然是投降、獻貢,省得城被攻下後,後果會更慘。
張居正一聽這話就火了,當時一拍桌子就站起來,說嚴首輔怎麼可以這樣,這不是賣國嘛!他說了這話,看看徐階徐老師並不吭聲,就試探地問:“尚書大人總不會也向皇上這樣建議吧。”
徐階看看激動的張居正,心想年輕人還是好衝動。但他還是不露聲色地問:“那你張居正要是在嚴首輔這位置上,你又會怎麼辦呢?”
張居正坐下來,想了一下說:“當然是堅壁清野,拚死抵抗,然後等待各地勤王的援軍的到來。”
徐階笑著搖搖頭,說:“拚死抵抗固然勇氣可嘉,但以現在京城的兵備情況,你看抵抗得了嗎?等到各地勤王的部隊趕到,北京城大概已經被攻下來了。”
張居正一聽這話又站起來了,這一下他真的有點激動了,“這麼說,徐大人的意思也是和嚴首輔一樣,也是要降嘍?”張居正這話已經很不客氣了,就差沒把賣國說出來了。
徐階並不生氣,微微一笑說:“做事靠的是動腦子,而不是憑意氣,作為身擔國家命運的大臣就更應該是這樣。”
這話已經是在含蓄地教訓張居正了。
徐階看著又坐下來的張居正說:“你看俺答年年劫掠邊境,每次滿載而歸,這一次雖然一直跑到皇城根兒這兒來了,但他畢竟還是為了搶東西,我看就算是他們打下北京城,也沒有在這兒一統山河的誌向,俺答肯定也是在北京搶劫一番再回他們老家去。也就是說,這俺答並沒有想改朝換代的誌向,他隻不過是一個要搶東西的強盜和賊而已。”
徐階這麼一分析,張居正立馬覺得思路開闊了許多,這會兒他不再激動了,而是完全以一種學生的口吻在請教老師:“經尚書大人一說,俺答確實是這樣的情形,但畢竟兵臨城下,俺答的逼降書都已經送來了,那我們該怎麼辦呢?”
徐階說:“我看了俺答的逼降書,發現他們是用漢字寫的,也就是不是用蒙古文寫的,我覺得這倒是可以做文章的。我已經建議皇上,先派使臣跟他們說基本上答應他們所開出的各種利益條件,但他們用漢字書寫逼降書這不符合外交禮節,是否可以請他們退到長城以外,再用他們的蒙古文寫一份這樣的外交文書來,我們再按他們的要求去做。這樣的話,勤王的部隊就有足夠的時間趕來了。皇上已經決定按老臣的說法去做了。”
聽了這話,張居正不由得疑惑起來:“那俺答會同意嗎?”
徐階又微微一笑說:“換了別人這招可能行不通,但俺答這個人,從他開出的條件就可以看出來,這是一個目光短淺,隻知道盯著財寶與利益的人,這樣的人最適合用細節上的東西去幹擾他的,行不行,你也可以瞪大了眼睛看下去嘛。”
從徐階那兒回到家之後,張居正覺得是深有感慨,原來治國不僅要有治國之誌,更關鍵的還要有治國之術。
看人家徐老師這一招,看似微不足道,但細想還真有玄機。一來想出了具體解決問題的可操作的辦法,二又沒得罪嚴嵩,三還讓皇上覺得可以依賴,實在是“心機眼力”不同尋常。
過了幾天之後,徐階的緩兵計果然奏效,俺答隻在京郊地區大肆劫掠了一番就真的退回到長城以外去了,各地勤王的部隊也趕來了,除階用一招看似絕不可能的“拖刀計”達到了當年於謙“北京保衛戰”的效果,而且還兵不血刃,張居正簡直對徐階佩服得五體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