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講 鐵三角的一角(不得已的結盟)(3 / 3)

楊博和葛守禮喋喋不休說了半天,才發現張居正一句也沒搭話,但臉色已經沉得像一潭秋水了,兩人這才反應過來,一齊愣住不敢說了。隻見張居正沉默了半晌,突然暴發了出來。他猛地站起來,袍袖一拂,桌邊的茶碗啪地摔在地上,摔了個粉碎。隻見張居正眼含熱淚,滿臉激憤地說:“居正一心為國,隻知鞠躬盡瘁,唯願死而後已。不料一片苦心,連我素來敬重的二位大人都不能體諒!罷了,罷了!”

張居正仰天一歎,長袖一拂,說了聲“送客”,轉身進了內堂。隻把楊博和葛守禮兩個人麵麵相覷地晾在了當場。

氣憤歸氣憤,工作還得照作啊。事後,張居正又親自去做馮保的工作。可馮保還是不幹,一定要借此置高拱於死地。臨上堂了還讓手下人去牢裏跟王大臣竄供,讓他一定要咬定是高拱主使他來刺殺皇上的。

張居正沒辦法了,他又不能跟馮保扯破臉鬧翻,但他也不能讓馮保把這冤獄做成,這樣不隻是高拱要倒黴,他也會被人罵死的。人心要是散了,隊伍還怎麼帶呢?這個計劃好的萬曆新政還怎麼施行呢?

到最後關頭了,說這裏又體現出了張居正作為一個實用主義者的風範。

他讓手下在王大臣上堂之前,給他灌了杯生漆酒,這個生漆酒等於是啞藥,王大臣上了堂剛準備按馮保吩咐的照本宣科,卻一下子吚吚啞啞地說不出話來了。

張居正又讓主審官員按事先準備好的話來問,王大臣不是說不出話來嗎?說不出來就等於默認。所以最後就按偶然事件定了案。

馮保在堂上也隻有幹瞪眼,他也不能因為這事兒就跟張居正徹底鬧翻啊。

遠在幾千裏之外的高拱並不知道,他全家老小的性命在這轉瞬之間已經在別人的手掌心裏轉了好幾個彎了。可是據說後來高拱知道了這事兒之後,絲毫沒有感謝張居正的意思,隻是認為他是在做戲!

這就叫孤獨者的落寞,像張居正這樣的孤獨者,他要做的事兒,當時沒有人能理解他,那個時代也不理解他,甚至他身後數百年的曆史也不能完全理解他。

但沒有這份麵對孤獨的勇氣,又怎能成為真正的英雄呢?

隻有真正的英雄,才是真正的孤獨者!

鐵三角

關於王大臣事件,《明史》、《國榷》等史書以及明人的一些筆記作品,基本上都列舉各種各樣的說法,認為張居正先開始與馮保勾結要一起陷害高拱,後來迫於輿論,才收手阻止馮保。

關於這一點,就和在扳倒高拱的鬥爭中說張居正與馮保勾結一樣,這種觀點和思路那是一脈相承的。

我們對於他們前麵的“勾結”說已經詳細辨析過了,我覺得沒有必要在這兒再次辨析這些典籍的主觀臆斷之處。反正《明通鑒》在總結王大臣事件時說,這事兒之後“舉朝皆惡保”(《明通鑒》卷六六,萬曆元年六月),就是說大家因為這起王大臣事件都很討厭馮保,並沒有說“舉朝皆惡保與居正”。要是張居正在這件事裏既做了主謀又做了兩麵派,為什麼“舉朝皆惡”的時候單漏掉他呢?

張居正最關心的既不這起王大臣事件,也不是時人信口雌黃的評論,他最關心的是他的改革大局。而王大臣事件,讓著眼全局的張居正對馮保的認識又更深了一大步。這種認識,主要在三個方麵。

第一,這個馮保代表著內廷的政治勢力,隨時能對政局產生影響與衝擊。控製不好這一派的政治力量,完全可能會對即將開展的萬曆新政產生巨大的負麵影響。

對張居正而言,若能控製得當,也就是和馮保結盟的話,則能合則兩利;要是控製不好,也就是跟馮保鬥起來,則可能分則兩敗,於萬曆新政則更是有百害而無一利。所以,張居正此後的定下的一個方略就是——拉攏馮保。

第二,拉攏馮保並不是允許他可以胡作非為,拉打結合才是對付馮保這個人最好的工作方法。

我們前麵分析過,馮保這人喜歡挑事,但政治眼光卻高不到哪兒去。有一次他代表皇室去郊外祭陵,居然“傳呼直入,北麵拈香”(《明史卷二一0鄒應龍傳》),就是忘乎所以,走皇帝走的道,行皇帝才能行的禮儀。當時就有很多人彈劾他。他老是在這種小事上耀武揚威地出紕漏,說明他也確實沒有多深的政治眼光。

張居正正是看透了他這一點,在像王大臣案這種影響朝政的事件上堅決要打擊他的勢頭,而平常則捧著他、勸著他。

後來張居正的兒子張懋修整理張居正的文集,讀到張居正當年很多寫給馮保的信的時候就說:“今觀其於豫藏文,惓惓勉以令名,固非阿私賄結者。”(《張太嶽集序》)就是說張居正非常注重勸導馮保要保持一個好名聲,太監也不乏美名留於史冊的人,連太史公司馬遷後來出獄後也做了中書令,這在漢武帝的時候就相當於明代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置。你馮保這麼有才,這麼有本事,為啥就不能做個好太監呢?太監也是人啊,是人,就應該留點好名聲、留點正氣在這個人世間。

這也可以看出來,張居正對於太監的認識也是很人性的。

因為張居正的既打又拉,馮保並沒有因為王大臣事件跟張居正鬧分裂,事後兩個人在政治利益上還是緊密合作的。因為兩個人的合作,再加上李太後對張居正的信任,萬曆初年的政局很快就穩定了下來。

張居正、李太後、馮保,也被稱為是萬曆初年,政壇上的“鐵三角”。

要知道,在幾何圖形裏,三角形是最穩固的。

第三,也是最關鍵的一點是,張居正對馮保既拉又打的底線是不能讓他幹預朝政。

張居正的想法是,你在內廷怎麼囂張我不管,哪怕你搞些貪汙腐化我也睜隻眼閉隻眼,但你馮保想要幹預外廷,也就是國家公務、朝政大事,那是絕對不行的。

對於張居正這條底線,馮保也是很清楚的。所以作為“鐵三角”的一角,從萬曆新政的整個過程來看,他還是比較老實的。

也正因為馮保的老實與合作,張居正才真正能夠沒有後顧之憂地施展出他治國的雄才大略。

所以他雖然跟一個太監結成了政治同盟,對於這一點,張居正一生都認為這是值得的,而且他後來還曾自得地說過:“仆雖不肖,而入養君德,出理庶務,鹹獨秉虛公以運之,中貴人無敢有一毫阻撓。”(《張太嶽集·書牘六·與南台長言中貴人不幹外政》)這裏的中貴人就是指以馮保為首的太監,就是說我主國政期間,明代積弊日久的宦官之禍從來沒有發生過,不要說對於朝政“中貴人無敢有一毫阻撓”了,甚至還“中貴人無敢以一毫幹預”(同上),連幹預都沒有過,更不用提阻撓和破壞了。

能有這樣的成果,說明張居正這個“鐵三角”的布局那是相當地成功了。

當然,有了穩固的“鐵三角”,並不是說一切就大功告成了。改革要一步一步地走,工作要一步一步地做,要想推行萬曆新政,張居正遇到的第一個大難題就是官僚隊伍的問題,通俗點說,就是人事的問題。

我們常說,人很簡單,事也很簡單,可人事就不簡單了。

麵對曆來讓人頭痛的人事問題,張居正又會如何開刀呢?

請看下集:《治國用人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