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講 治國用人之道(3 / 3)

這也告訴我們一個生活的道理,別動不動從早到晚給人挑刺兒,你要罵,就來個痛徹肺腑的,就來個經典難忘的,人家反而會感激你。

海瑞這下出名了,再加上他以前反貪汙的業績,一下就成了天下聞名的大清官。等嘉靖一死,到了隆慶朝,海瑞就得到了重用。

可他的工作風格和他的人一樣太極端,整天隻關注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要麼如何節約辦公用紙,要麼清查手下有沒有人拿回扣,要麼就整天在田間地頭幫農民跟地主要地。隻要是他的審的案子,一定是窮人勝,富人輸。這當然說明他有不懼權貴的公正之心,但也說明他骨子裏有一種強烈的仇富心理。

作為地方官,你想的應該是如何讓轄內百姓共同致富,可海瑞就像一個江湖俠客,隻幹殺富濟貧的事兒。所以他到哪兒上任,當地的富戶就緊閉大門,連富裕的商戶也不敢開市交易。

工作上這樣極端,生活上他也這樣。

據說海瑞在那個時代是唯一一個從不接受賄賂的人,這樣他的工資就不夠用了。據說他一年隻買一次肉,就是在他母親過生日的時候。他是個大孝子,非常孝順母親,而他母親也是一個很極端的人,說她從小對海瑞的教育就很嚴格,“有戲謔,必嚴詞正色誨之”。(《海瑞集》p578中華書局1962年版)“戲謔”就是玩耍,小朋友連玩耍都不讓,所以搞得海瑞據說一輩子都難見個笑臉,小時候就一付小老頭的模樣。

海瑞到了三四十歲,還跟母親睡在一個屋裏。這樣,一旦他的老婆跟母親有矛盾,他就無條件地休妻。前麵有兩個老婆因此被休掉了,到了第三個老婆,她和海瑞當時的一個小妾,兩個女人在一個月內接連暴亡。有官員曾經就此事上本彈劾海瑞,說兩個人是被海瑞逼死的。雖然海瑞申辯說小妾是上吊自殺,而老婆是暴病身亡的,但當時人都認為這和海瑞的戀母情結有關。

不僅對老婆這樣,對孩子海瑞也這樣極端。

因為他不貪汙,所以家裏很窮,平常沒什麼多餘的零食。明代沈德符的《萬曆野獲編》、清代沈振輯的《野獲編外補遺》和周亮工的《書影》都記載過這樣一件事。說有一次海瑞發現他五歲的小女兒在啃一個燒餅,就很奇怪,問哪裏來的。女兒回答說是家裏的仆人張三給的。原來張三看這小女孩兒餓得厲害,實在於心不忍,就上街要了塊燒餅給她吃。

海瑞一聽,勃然大怒,說“女子豈容漫受僮餌,非吾女也,能即餓死,方稱吾女”。

那意思就是說張三是個男仆,你一個女孩子怎麼能從男人手裏拿東西吃呢?男女授受不親,你要是我海瑞的女兒,就應該去餓死,這樣才能洗刷你作為一個女人的恥辱!

說這個女兒聽了這話之後,絕食七日而死。

這些書上都說是女孩兒自己絕食死的,但我想這根本就是胡扯蛋,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兒,麵臨饑餓,怎麼會有這樣的意誌力呢?八成是海瑞自己發瘋,把女兒關起來餓死的。

說老實話,這就有點兒太不人道了。孟子還說“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孟子離婁上》)也就是說連孟子都認為,嫂子掉到河裏,小叔子伸手救她上來,雖然兩人拉手了,但也不算違反“男女授受不親”。更不用說這個五歲的小女孩從男仆手裏拿個餅了。所以你說海瑞這人有多極端吧。

所以就在隆慶朝,海瑞因為與高拱不合,也因為跟同事的關係比較惡劣,最後被停職閑用了。

等到張居正一上台,很多人都開始推薦海瑞,說他是大明朝難得的清官。海瑞自己也頗有複出官場,一展鴻途之誌。甚至連萬曆皇帝都說海瑞這樣的人怎麼能不用呢?可當權的張居正還就是不用海瑞。

張居正在給海瑞的親筆信裏說:

“三尺之法不行於吳久矣。公驟而矯以繩墨,宜其不堪也。訛言沸騰,聽者惶惑。仆謬忝鈞軸,得參與廟堂之末議,而不能為朝廷獎奉法之臣,摧浮淫之議,有深愧焉。”(《張太嶽集卷二十二答應天巡撫海剛峰》)

這話說得很委婉,說我作為宰相不能用你這樣的人才,那真是讓我慚愧的事兒。但暗地裏的意思卻是再慚愧我也不能用你。為什麼呢?你到哪兒作官,當地的人受不了,當地的官員受不了,當地的行政係統也受不了。

張居正這話什麼意思呢?

這就要說到張居正對文人政治的一種深刻認識了。

中國的政治家一般都首先是文人,是文人就有文人習氣。文人習氣一般有兩個發展方向:一個是低調,這種人遠離是非,明哲保身;一個是高調,這種人生造是非,甚至是頗會作秀。

比如說我以前有個老師,他有時氣起來會當麵罵我們,說“你們這些糟白!”開始我們還偷偷地笑他讀白字,後來才知道,他不是不知道這個詞兒讀“糟粕”,他是故意讀成“糟白”的。你看,連讀白字都成了文人個性的表現。

後來,我們一直都記得這位把“糟粕”讀成“糟白”的老師,甚至覺得他很可愛。

但這種個性,這種表現方式,到了官場,到了高效運轉的國家機構裏,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他會因此顯得很不和諧。對於講究運轉效率的國家機器而言,他會是一顆磨損機器、甚至使整個機器停止運轉的“不規格零件”。

而海瑞,就是這樣一個“不規格零件”。

要知道官場官場,既然稱之為“場”,那就是講究共振的,那就是一個講究團隊精神與團隊意識的地方。你隻知道單槍匹馬,卻不知道團隊合作,那怎麼成呢?

像海瑞這人,不僅是單槍匹馬,他還要把所有團隊夥伴當仇人。因為張居正不用他,他就氣憤地說了句:“舉朝之士,皆婦人也。”(《海瑞集》p242中華書局1962年版)

你隻要想想女人在他們家的待遇,就知道他這話罵得有多毒了!

這就是把官場上所有的人都罵了,這也反映了在他心裏,他把整個國家機器都當成了自己的對立麵。這就像堂吉訶德了,最後所有的東西都是敵人,於是他會去跟風車大戰一場。海瑞恐怕最後也得這樣。

所以,對於這種理想主義者,雖然他們是清官,張居正也不用。

他要用的人是:循吏。

循吏這個詞兒出自司馬遷的《史記·循吏列傳》,它是跟酷吏、汙吏相對應的,就是指官場上的好官。當然,清官也算是循吏,但由於清官更重名聲,所以後來循吏就更專指那些穩重而有實用主義精神的官吏。事實上,如果一個官僚隊伍裏大多是循吏的話,那麼,這個官僚團隊那就可以說是最理想的了。

張居正起用循吏的人事觀念可以說是極有遠見的,尤其是在中國這樣一個傳統文官主政的政治環境裏,那就更顯得難能可貴了。所以在張居正主政期間,官僚雖然還是官僚,但絕少官僚主義。各級官員踏踏實實的辦事,這才導致了萬曆新政天翻地覆式的變革出現。這也可以從一個小個案看出些端倪來。

張居正為了尋求治理黃河水患的方法,沒少動過腦筋。朝廷裏與此有關的河道大臣與漕運大臣之間爭吵不斷,而張居正又非專業人士,所以他也拿不定主意。

他雖然在水利上不專業,但他在人事上很專業,所以他不管河漕大臣之間的爭執,私下裏去尋找能治理黃河水患的專門人才。他相信不管是什麼專業的問題,一定會有專門的人才,隻是看你作宰相的能不能找得到。

他打聽到原來工部有一個叫潘季馴的低級官吏,多年參加黃河與漕運的治理,相當有經驗,但他的方法往往不為上層所重視,所以一直屈居下僚。張居正為此親自登門向潘季馴請教。潘季馴哪想到堂堂內閣首輔會跑到自己家裏來登門請教,所以當時就被搞得暈乎暈乎的。

張居正一進門就看到潘季馴模擬黃河水道做的一些研究模型,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實踐型的人才。再聽了潘季馴有關治理黃河的見解與觀點,從談吐中更加確定了這是一個能幹事的循吏。所以他下定決心,越級提拔潘季馴來主持黃河治理的工作。

同時,為了保證不讓官場上的扯皮和紛爭給潘季馴造成不必要的麻煩,他又上奏萬曆帝,把兩個相關的職能部門河道與漕運合並裁減成一個,讓潘季馴來總理河漕。

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張居正賦予潘季馴治理河漕的最高權力,並親自為其開展工作肅清了一切障礙。

潘季馴誓死以報張居正的知遇之恩,果然殫精竭慮,以大智慧解決了黃河水患,並因此在萬曆朝受到百姓的愛戴與朝廷的嘉獎。後來,張居正死後,長大了的萬曆皇帝對張居正進行清算,潘季馴不避嫌疑,站出來堅決為張居正辯護。萬曆礙於潘季馴的盛名,才沒有對張家趕盡殺絕。

可以說,張居正的知人善用,不僅為萬曆新政的推行奠定了堅實的人才基礎,也為自己的身後事預留了一份意想不到人情財富。

所以說,人事問題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就看你主政者的心中存的是私心還是公心。張居正一片忠心為國,再加上他目光如炬,精擅這三條用人的藝術,所以他的萬曆新政能夠順利推行,那也就是意料中的事兒了。

但我們說,官僚隊伍如此龐大,你一個宰相再目光如炬,也不能事無巨細全都照顧到。官僚機構拖遝、敷衍的工作作風,也就是官僚主義的工作作風,那不是換幾個人就可以根本解決的。如果解決不了這一點,國家機器的高效運轉還是一句空話。

麵對這個可以說是千古以來的難題,張居正這位聰明的宰相又會怎麼做呢?

請看下集:《神奇的考成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