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講 神奇的“考成法”(2 / 3)

所以後來的曆代封建王朝都認為,宋代不是沒有傑出的人才,但宋代之所以一直積弱以至於滅亡,根源都是王安石這場內耗式的變法爭鬥上。

張居正在這一點上就非常聰明,他也要變法,但他不想喊個口號,說“我要變法了”,從而引來這些無聊的內耗式的爭鬥。況且,他深知中國文人政治的特點,這些文官們就喜歡咬文嚼字,為了吵架,死都不怕。你要變“祖宗之法”,給他個話柄,他能發揮愚公移山的精神,跟你爭上幾百年——自己死了,“子子孫孫,無究盡也”,反正得跟你爭下去。張居正哪有工夫扯這些閑話?可他又確實是在變法,那他又該怎麼繞過這個變法的觀念性爭執的問題呢?

這就要說到我們這三十年來改革開放的偉大的成效了,回想一下,我覺得當初那句“摸著石頭過河”、“不討論姓社、姓資的問題”的斷語真是太有遠見,甚至是太偉大了。正是少了觀念之爭,實踐才真正成了檢驗改革真理的唯一標準。

回頭看,張居正變法的成功起點也在這裏。他不僅通過“京察”來裁減言官,封了這些好議論的家夥的嘴;還想了一個絕招,一下就堵住了所有反對變法的那些文官的嘴。

什麼絕招呢?

就是這個“考成法”。

考成

說起來這個“考成法”是張居正的創新,但他自己卻不承認。為什麼呢?因為他說他這是引經據典想出來的辦法。

在實施萬曆新政之初,張居正有一篇著名的上疏,叫《請稽查章奏隨事考成以修實政疏》(《張太嶽集奏疏三》),這名字有點長,意思就是請皇上頒布實行考成法的上疏。

在這篇上疏裏,張居正首先表露了要進行官僚體製改革的決心,認為這才是解決所有政治、經濟和軍事上的危機的關鍵所在。但他話鋒一轉,卻說起了本朝太祖皇帝朱元璋。說我這個看法其實太祖皇帝早有遠見卓識地分析過了,並提出過相應的解決辦法。我因此去查了《大明會典》,發現太祖皇帝親自定下過這樣的行政工作規則:

“凡各衙門題奏過本狀,俱附寫文簿,後五日,各衙門具發落日期,赴科注銷,過期稽緩者,參奏。”

又說:

“凡在外司、府衙門,每年將完銷過兩京六科行移勘合,填寫底簿,送各科收貯,以備查考,欽此。”

《大明會典》是大明朝最權威的法律文本,這兩段話說的是什麼呢?是說行政部門的工作應該有個備案,這其中尤其是上奏給朝廷的表章,就更得有個核查與備案了。

其實這雖然是以朱元璋的名義簽發的,但當時法律條文以皇帝名義簽發那隻是一個形式,可能就是哪個司法部門的提議。但張居正可不管這個,有“欽此”兩個字,那就說明這是太祖皇帝定的規矩,雖然這規矩後來沒怎麼執行,但不能說沒有啊?

於是,他以“祖宗成法”堅起了官僚體製改革的旗號。這個旗號他自己給取了個名字,就叫“考成法”。

具體內容上,他全方麵豐富了《大明會典》裏這幾句話的原始構想。

他規定六部所有工作必須以實事登記。

就是計劃要幹什麼事,要達到什麼目標,目標的具體數據、具體時間都要登記清楚,而你幹了什麼事兒,也必須登記清楚。這樣一個登記成冊的本子,六部作為國家行政部門當然自己得有一個,另外,還得同樣再抄錄兩本。一本交監察係統,也就是與六部相對應的六科;另一本則交內閣。這叫登記備案。這個登記備案的本子就叫考成簿。

比登記備案更重要的是考核與核查。

六科別整天在那兒放空炮議論朝政,以後你主要的工作就是按考成簿按月核查六部的工作,按工作完成的情況提出對六部官員的獎懲意見。這樣六部必須要向六科負責。而六科監察係統則要向內閣負責,內閣可以根據三份相同的考成簿來分別考核六部與六科的工作情況。內閣是半年一次小考,一年一次大考。最後,嚴格根據考核情況,決定官員的升遷、降職,以及去留。

大家的標準完全一樣,誰也沒什麼好說的。

這就叫量化工作程序,逼出工作效率!從中央到地方完全按統一的考成法方式執行。

然後張居正還振振有詞地說:“稽查章奏,自是祖宗成憲,第歲久因循,視為故事耳。請自今伊始,申明舊章。”(《張太嶽集奏疏三請稽查章奏隨事考成以修實政疏》)這話也就是說,這是我們大明朝的老祖宗早就定好的規矩,隻是因為日子舊了,大家給忘了,我現在重新提出來“舊章”,並按章執行,那就是要體現我們老祖宗太祖皇帝的智慧啊!

你看這招多厲害,既打著祖宗之名,又嚴刑峻法,有了官僚製度改革之實。

這一下官場上下是上下噤聲,誰也不敢議論這個考成法的是非。為什麼呢?那是太祖皇帝定下來的規矩,這是《大明會典》裏有據可查的,你要敢瞎議論,那就不是議論張居正,而是議論本朝太祖皇帝啊,這個罪名誰擔得起啊?誰敢議論朱元璋啊?所以張居正打著這個“祖宗成憲”的旗號,一點沒阻礙地就徹底施行了這個看似簡單卻又非常有效的考成法。

因此,連《明神宗實錄》裏都稱讚張居正“沉深機警多智,時常替求國家典故及政務之切時者剖衷之。”(《明神宗實錄》卷一二五)就是說他太聰明、太有才了,從故紙堆裏就找出了讓人無法反駁的改革依據。

關鍵是,這看似簡單的一招考成法,還就順順當當地施行起來了。《明神宗實錄》說:“自考成之法一立,數十年廢弛叢積之政,漸次修舉。”(《明神宗實錄》卷七一)《明史》則評價說,官場上下“自是不敢飭非,政體為肅。”(《明史張居正傳》)

我個人也經常會“遙想居正當年”,他怎麼會這麼聰明地想到了這個辦法呢?既簡單,又實用;既避開了變法觀念上的爭論,也真的能根治官僚主義作風這種弊病。看來啊,很多事不是沒有辦法,而關鍵是你想不想得到,而想到了你又敢不敢於去真的去執行。

這主意說起來也確實是從朱元璋那兒起源的,可張居正稍加變化,就成了真正的治國良方。

所以,雖然時光流逝已經四百多年了,但作為一個四百多年後的後人,我都想對張居正說一聲:“你真是太有才了!”

成效

張居正的考成法出人意料地實施了,也出人意料地取得了巨大的成效。這主要體現在三個層麵:

第一,吏治的成效。

考成法本來就是奔著官僚體製改革去的,所以吏治的問題首當其衝。

首先,就是改變了官場上隻能上不能下仕途潛規則。這能上能下才叫“通則不痛”嘛。

舉個例子,據《國榷》記載,在考成法深入執行的萬曆九年(1581),光中央裁減官員就達到了419人,而地方則裁減902人,這在當時真是叫大手筆了。而張居正當政的十年裏,依據工作業績、依據考成法被降職和被提升的官員更是無數。這就等於是給官僚隊伍大換血,而且是能時時保證新鮮血液補充進來。你說,這樣的官僚隊伍,它能不表現出鮮活的生命力來嗎?

其次,就是改變了官場上官僚主義的作風。

這就更容易理解了,以前人浮於事,動手幹事的不如動嘴皮子說話的,動嘴皮子說話的不如動腳丫子跑官的,大家都不幹事兒,那能不官僚主義嗎?現在好了,別扯什麼嘴皮子,也別扯什麼關係,實打實的看你幹了多少具體工作。連張居正的同鄉不幹事也被他撤了職,別人誰還敢不幹事啊?所以《明史張居正傳》說,自從考成法實施之後,朝廷政令上令下達,極為通暢,就算是邊疆地區,“雖萬裏外,朝令而夕奉行”。就是早晨北京才下的命令,到晚上就算遠在萬裏之外的邊疆地區,都能照令執行。你說說這工作效率,都趕得上辦公自動化的時代了。

第二,經濟上的意外成效。

張居正執政之初,不論是他穩固上層權力關係也好,還是他要整治官僚隊伍也好,其實他最揪心的還是錢的問題。

雖然錢不是萬能的,但沒錢那是萬萬不能的。對於個人來說,雖然這還不能算是個絕對真理;但對於一個國家來說,基本上可以算是一個絕對真理了。

那怎麼來錢呢?我們前麵反複說過,張居正接高拱留下來的那可是個爛攤子,尤其在錢這一塊,國庫空虛到了極點,戶部連國家公務員的工資都發不出來了,每年財政赤字就有兩百到三百萬兩。張居正再有本事也“巧婦難為無米炊”啊。

為了改變這種狀況,張居正也沒別的辦法,隻有埋頭苦幹,狠抓兩件事:一是開源,一是節流。沒想到的是,考成法的實施,在開源和節流上都起到了意想不到的巨大效果。

我們先說這個節流。

張居正麵對一上台的經濟困難,可以說把能想盡的辦法都想了。他不僅自己很節儉,還號召從李太後到小皇帝再到群臣都要節儉。後來國家財政大大改善了之後,萬曆三年的時候,有一次,小萬曆跟戶部要十萬兩銀子,說是為了“備光祿寺禦膳之用”,也就是為了改善皇家夥食。可張居正還是上疏據理力爭,說國家還不富裕,皇宮的夥食已經不錯了,哪還需要什麼改善?況且現在馬上要麵臨春耕,北部邊防也不安定,農業上、軍事上都要花大錢。皇帝你能省點兒就省點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