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講 奪情倫理風暴(1 / 3)

攻擊

吏部尚書張瀚,雖然身受張居正的知遇之恩,但對於小皇帝主張張居正父喪奪情,心裏還是很不平衡,很難接受。

事實上,張瀚跟很多正直的官員一樣,對於張居正對國家的貢獻還是非常認可和推崇的。但因此,他們反倒認為張居正在倫理道理方麵就更應該做個表率。朝廷講究“以孝治天下”,現在張居正麵臨父喪,任他是多大的官兒,他都應該辭職回鄉丁憂。要是奪情,也就是不為父親守滿三年孝的話,任是你原來做出過多大的貢獻,他們都覺得那在情理上是說不過去的。

所以,當小萬曆下旨讓吏部從官員任用程序的角度來闡明張居正奪情留任的意義時,作為吏部尚書,張瀚寧肯拖著也不執行。當吏科給事中王道成來催促他時,他大喊張居正要奪情就是踐踏萬古綱常,就是踐踏倫理道德,所以堅決不肯隨波逐流,執行所謂的聖諭。

當初張居正重用張瀚,就是看中了他的人品,看中他不隨波逐流。如今張瀚果然不隨波逐流,不過現在他不隨波逐流的矛頭卻是對準了啟用他的張居正。

小萬曆很生氣,後果也很嚴重。他還不太成熟,第一感覺反倒覺得張瀚這樣做是在渺視他,所以他一道聖旨就讓張瀚退休回老家了。

張瀚是吏部尚書,從名份上說,地位不比內閣首輔差,那也是百官之首。況且,張瀚素來名聲也不錯。現在小萬曆隻因為他不附從奪情,就罷了他的官,這一下在官場上就引起了軒然大波,並使得各方麵都把注意的焦點集中到了張居正是否應該奪情上。

張瀚這一走,那是帶著無聲的抗議離開的,這抗議雖然是無聲的,但隻要是抗議,它就會象多米諾骨牌一樣,引發一連串無聲和有聲的抗議。

果然,在張瀚罷官之後的第四天,一個有力的聲音響了起來,這個聲音一下子震驚了朝野。可這個聲音,反倒是張居正最先聽到的。

張居正在家裏設了一個臨時的靈堂,以祭奠自己的父親。這天他正在靈堂為父親守孝,遊七突然來報,說首輔您的學生翰林院編修吳中行求見。

吳中行是張居正一個比較得意的門生,因為文才出眾,所以張居正對他的印象也非常不錯。張居正聽說是吳中行求見,想了下,就走出了靈堂。吳中行遠遠看到張居正,連忙搶上幾步,弓身行禮,說“學生參見恩師。”

張居正點點頭,臉色凝重地看著吳中行,不知道他找自己是什麼事兒。

隻見吳中行也神色凝重地看著張居正,伸手從袖筒裏拿出一個折子來,說:“學生有本要上,特來請恩師過目。”

張居正接過奏折,並沒有先打開看,手上拿著奏折,眼睛還盯著吳中行。年青的吳中行呢,也沒什麼膽怯,腰板兒挺得直直的,目光與張居正相互直視。張居正盯著吳中行,看了幾秒鍾,像是先從這個年輕人眼中讀出什麼,然後才打開奏折,一行行地讀了下去。

遊七在旁邊看張居正麵不改色地讀了很長時間,才抬起頭來。張居正又看著吳中行,吳中行還是像剛才一樣挺著腰板兒直視著他的老師。遊七不知道怎麼回事,隻聽見張居正淡淡地問了一句:“奏折遞上去了嗎?”

吳中行一聽倒笑了,說:“要是沒遞上去,學生也就不敢拿給老師看了。”

聽了這話,張居正又不做聲了,兩個人的對話就各隻一句,然後還是像剛才一樣,張居正麵色凝重地看著自己的學生吳中行,而吳中行則挺著腰板目光直視著自己的老師張居正。

遊七在旁邊看著納悶兒啊,心的話這二位彼此在看什麼呢?他還沒想明白呢,隻見張居正突然袍袖一抖,把手中的奏折啪地扔在地上,然後轉身回了靈堂。而吳中行呢,居然苦笑了一下,連地上的奏折都沒撿,隻朝張居正的背影拱了拱手,然後也轉身離去了。

等二人都走了,遊七過來,把地上的奏折撿起來一看,才知道這奏折原來是個副本,題目是“因變陳言明大義以植綱常疏”。

奏疏裏頭先是說父子之情乃人之天性,張首輔此刻麵臨喪父之痛,心裏應該是多悲傷啊,這一點皇上你怎麼不明白呢?

這說的還是挺有人情味的。可接下來吳中行話鋒一轉說,朝廷上下都和皇上您一樣尊重張首輔,我作為張老師的學生也很尊重他,可我們為什麼尊重他呢?還是因為他的賢能嗎?一個賢能的人要擔天下的重任,就應該在正人之前首先能夠正己,就應該是個道德的模範與楷模,這樣才能有政治的示範作用。而張首輔現在因為皇上您的意思要奪情,不遵守祖宗成法回家丁憂守製,這樣的張首輔、這樣張老師不就有道德的汙點了嗎?這樣的人還怎麼能成為政府的領袖呢?

奏疏的最後說奪情這件事“事係萬古綱常,四方視聽。惟今日無過舉,然後後世無遺議。銷變之道,無逾此者。”(《明史卷一一七吳中行傳》)這話就說的厲害了,那潛台詞是說如果皇上您和張首輔都主張並堅持奪情的話,那一定會被後人恥笑,並在曆史上留下千載的罵名!

遊七看完這話,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心的話這個吳中行膽子也太大了,這不連張居正和小萬曆都罵了嗎?遊七想想又氣得不得了,連吳中行這個張居正素來喜歡的學生都跳出來這樣攻擊奪情之事,老爺心裏頭這會兒肯定不知有多難受了。而且這個吳中行尤其可恨的,你要上本攻擊你就上得了,那邊向皇上遞交了奏折,這邊同時還抄了個副本拿來給張居正看,你這不是成心氣人嘛!

所以遊七看完後恨恨地朝門外瞪了兩眼。這會兒吳中行早走得沒影兒了,你說你瞪誰去啊?可遊七這兩眼隻是抒發自己的恨意罷了。他拿著這奏折轉頭又向靈堂走去,遠遠地看著靈堂裏的張居正席地而坐,臉上還是一點表情也沒有,隻是低著頭,目光定定地看著地上的方磚。遊七看得眼淚都要下來了,仰天歎了一口氣,心得話:老太爺啊,你死得可真不是時候啊!

這邊兒吳中行上了奏折,那邊張居正第一時間也讀到了奏折的副本。

張居正雖然當時沒有發作,但心裏肯定氣得不行。上一次自己要辭職,就是因為劉台上本攻擊自己,使自己成了大明朝第一個被學生彈劾的人。這下好,有了劉台的先例,居然又是一個自己的學生來彈劾自己。

張居正端坐良久,不禁仰天長歎,到底自己做錯了什麼?為什麼連自己的學生也不能理解自己呢?

張居正想到了劉台,一下也覺得這個吳中行也跟劉台一樣可恨。雖然看上去他這倆學生都一付聰明的模樣,可怎麼就這麼不明白自己老師的一片為國之心呢?

你別說,作為一個老師,張居正還真是挺失敗的,他嘔心瀝血教育出的小萬曆,在長大後也成了一個極其昏庸的家夥,別說繼承張居正改革的遺誌了,反而親手把張居正萬曆新政的成果毀滅怠盡。而萬曆新政實施過程中,對張居正攻擊最有力的也是他的學生。

這邊吳中行的奏折一上去,就引起了朝廷上的爭論。可才爭論起來,第二天,張居正的另一個學生翰林檢討趙用賢又上一本攻擊張居正的奪情,他特別提到最近天空中出現了彗星,這在古代就是不祥之兆,那麼現在有什麼不祥之事呢?自然就是張居正的奪情。因為趙用賢是張居正的學生,而趙用賢這麼說,影響就更大了,所以後來京城裏有人貼大字報,就寫張居正的奪情是大明朝的不祥之兆。

又是一個學生來攻擊自己,張居正不知道這時心中是什麼滋味?

可這還不算完,第三天,張居正的一個同鄉刑部員外郎艾穆和另一位刑部主事沈思孝聯名上疏攻擊張居正奪情。艾穆的上疏裏矛頭直指張居正,還引經據典地說“徐庶以母故辭於昭烈曰:臣方寸亂已。居正獨非人子而方寸不亂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