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張居正因為遼王朱憲火節誤殺了張居正的爺爺,張居正就一直圖謀陷害、報複遼王。所以後來所謂遼王生活腐化且準備謀反一案全是張居正一手捏造的,遼王因此被終生禁閉並最終淒慘死去全是張居正陷害所致。
另外,還說張居正在遼王死後,就霸占了荊州當地的遼王府作為自己的府弟,因此,遼王府當初的無數珍寶,都被張居正占為了私有,用禦狀上的原話說,叫“金寶萬計,盡入張府”。
我估計小萬曆讀到這句“金寶萬計,盡入張府”的時候,眼睛大概開始發光了,那種從他姥爺李偉那遺傳下來的貪財基因大概也開始發光了,剛剛因為抄了馮保的家而嚐到了甜頭的小萬曆就象一條貪吃蛇,隻要能吃到錢,管他這個人當初是自己的先生還是老師!
再加上張居正誣陷的還是遼王,還是我們朱家的親戚,這還得了!從他爺爺嘉靖那兒繼承下來的護短、偏執的基因大概也同時發光了,尤其是當小萬曆意識到這麼多年來,本來應該在他手裏的最高權力都在張居正手裏的時候,這種報複的欲望就更強烈了。
既有權力的刺激,又有金錢的誘惑,小萬曆不聽很多大臣的勸告,開始對張家下刀了。
第一件事,就是抄家。
要知道按明朝的法律,隻有謀反、叛逆以及奸黨三類大罪才可以抄家的,現在張居正還沒這樣的罪名,小萬曆就要抄他的家,可見實在等不及了。
結果在北京的張府裏並沒抄出多少錢來,小萬曆很失望。但這時候有人說,張居正在湖北老家聚斂的財富不下兩百萬兩白銀。小萬曆一聽,兩眼又放光了,立刻派禦史丘橓和太監張誠火速趕往湖北荊州去張居正老家去查抄財產。
丘橓這個人比較極端,《明史》裏說張居正對他是“惡之,不召”,就是一直都不喜歡他,都不肯用他,現在丘橓報複的機會總算來了。據說他臨走前對小萬曆保證說,絕不辜負使命,一定要把張家巨大的財富完整地帶回給皇上。太監張誠就更不用說了,他跟馮保是死敵,自然跟張居正也是死敵,小萬曆找這倆人去抄家,那就是存心的。
所以,雖然一路上有很多正直的官員都寫信給丘橓,叫他不要把事做得太絕,可丘橓根本就不聽。這其中最典型的就數晚明的大學者於慎行,他曾經在奪情倫理風暴裏也反對過張居正,也因此受過張居正的打擊,但他這時候寫信給丘橓說了一句公道話,他說:“江陵當其柄政,舉朝爭頌其功,不敢言其過;今日既敗,舉朝爭索其罪,不敢言其功。皆非實情也。”(談遷《國榷》)
那意思是說,當初張居正在位的時候,大家都稱頌他,那是拍馬屁;現在張居正失勢了,大家紛紛誣陷他,說他怎麼貪汙,怎麼弄權,這也不是實事求事。你丘禦史應該知道這一點,應該勸皇上冷靜點,怎麼能趕著去湖北落井下石呢?
事實上,於慎行說的一點也不假,從於慎行的話我們也可以看出來,所謂張家侵占遼王府巨額財產的說法,在當時很多人就知道這純屬是誣陷。對於這一點,後來也不斷有學者進行過考證與分析,現在學術界基本上可以斷定張居正在湖北荊州老家的張府並不是原來的遼王府,也就是說張居正根本沒在遼王朱憲火節死後侵占過遼府與遼府的財產。
可是丘橓與張誠已經鐵了心,這可是向小皇上邀功的好機會。所以他們急急地往湖北趕。但在那時,再趕也要花十多天的時間,等趕到湖北荊州的張家,連丘橓也傻眼了,張家的人居然已經餓死十幾口了!
我們說世態炎涼,牆倒眾人推,那真是一點也不假。北京那邊才要清算張居正,湖北這邊兒就聽到了消息,原來天天到張家拍馬屁的府縣衙門官員,第一時間紛紛親自趕到張宅來封門,說是不許一個走脫,不許一分錢走脫,以顯示對小萬曆的忠心。張家老老小小幾十口,被禁閉在孤零零的空房裏,沒吃沒喝,到丘橓他們趕到時,已經餓死了十幾個。
但丘橓和張誠不管這些,立即查抄張家的財產。可抄來抄去,隻抄出十萬兩白銀。
這下,丘橓也傻眼了。
還是不算男人的太監張誠有辦法,他把張居正的幾個兒子抓起來嚴刑拷打,逼著張家招認寄存在別的地方還有二百萬兩白銀,最後他們把張居正的幾個親家、親戚的家全都抄了,也不過又多得了幾萬兩。
在拷打的過程中,張居正的大兒子張敬修懸梁自盡,臨死前寫了一篇血書,把張家的悲劇訴說得是聲淚俱下。
張居正的二兒子萬曆八年科舉考試的狀元郎張懋修也投井自盡,幸虧被人救了起來。
這一下,張家的慘禍可謂是震驚了朝野上下,大概泉下有知的張居正也沒料到,小萬曆當年說“無法報答先生,隻是看顧先生子孫便了”,竟然是這樣看顧、照顧的!
張家至此是徹底家破人亡,與張家沾親帶故的,也是死的死,亡的亡,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甚至張居正自己也被小萬曆下旨奪去一切生前的功名榮譽。
小萬曆因為從張家沒抄到什麼油水,後來甚至火起來想把張居正開棺戮屍,在大家的紛紛反對下,才最終作罷。
我想,要是他打開張居正的棺材,看到裏麵隻有一條一品官員戴的玉帶還有一方文人用的硯台,不知他會做何感想!
政息
張居正被翻盤了,一切和張居正有關的事兒也都被翻盤了。
張家家破人亡,這還隻是一家一戶的悲劇,張居正一手策劃的萬曆新政也被徹底否定掉,這才是一個國家、一個王朝悲劇的開始。
正是張居正傾注全部心血培養出來的這個改革接班人小萬曆,親手顛覆了張居正的一切措施。
首先是考成法被廢除,那些被考成法淘汰的沒用的、腐敗的官吏又都官複原職,而張居正親手提拔的人才則靠邊兒站了。張居正越級提拔的治理黃河的能手潘季馴因為替張居正說話被勒令離職了;張居正重用的兵部尚書方逢時甚至被構陷問罪;甚至連支撐起大明半壁江山的名將戚繼光,因為與張居正的關係不一般,也被從北部前線調到了廣東去,戚繼光因為無兵可帶、無仗可打憤而辭職,最後在沒有張居正的日子裏,在窮困潦倒中孤獨去世。
考成法被廢除了,一條鞭法不久也被廢除,甚至連清丈田畝已經清丈出來的成果也一概被推翻,拒不承認。這下被萬曆新政壓製了的大地主的土地兼並就像按下的彈簧,反彈得就更厲害了。
很多明史學家都認為,終萬曆一朝,從小萬曆否定張居正的萬曆新政開始,算是真正埋下了大明王朝覆滅的種子!
所以,後來不斷有人悲歎,在萬曆十年之後,“世間再無張居正”!
這其實不是對張居正個人命運的悲歎,而是對一個國家、一個王朝命運的悲歎!
這種人亡政息之歎,在我來看,是對中國幾千年來封建社會人治大於法治的諷刺!
改變曆史的是某個英雄,而不是某種製度,這就是人治的社會。在沒有製度保障的社會環境下,這樣的悲劇與悲歎其實是早晚都要發生的。
在張居正死後的四年,在考成法被徹底否定之後的兩年,遼東巡撫周詠注意到一個女真部落的首領正在遼東以外的建州地區擴張勢力,周詠就上疏朝廷,主張予以痛擊,以免養虎遺患。
但是,在沒有考成法督促的環境下,從北京到遼東的地方官僚,誰都不認真地去做這件事。執行的將領可以擅自把征剿改成招安,把招安改成安撫。而北京的高層拿了賄賂之後也不管不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致使這位建州女真族的首領得以從容坐大,開疆拓土,最後成為大明王朝的掘墓人。
這個本來應該被消滅在萌芽裏的首領,就是清太祖努爾哈赤。
我常想,要是張居正在,要是考成法在,要是方逢時、戚繼光都在,努爾哈赤還會是後來的努爾哈赤嗎?
可惜,曆史不相信假如,生前要把該做的事兒“務為一了百當”的張居正也不相信假如,他隻相信千秋功罪自有後人評說。
那麼,後人又會如何來評價張居正呢?
在張居正死後的60年,以及在他死後的360年,又會有哪些人念念不忘地提起張居正來?而他們念念不忘的原因又會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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