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是中國儒學政治家的領銜者。他強調所有或絕大多數中國美好的東西。當然,他並不反西方。他批評西化的哈佛大學畢業生宋子文把西方文明大量引進到中國,而這個國家在與西方聯係的過程中,至少福禍參半。像所有思考的東方人一樣,陳很擔心過快、過多地吸收西方方式的日本模式。陳說:“今天,科學的發展……已經把我們長期的習慣撕碎……我們在徘徊……我們必須改革我們的社會習慣……”

陳不是要閉上眼睛馬上回到公元前五世紀的那種人。他愛讀的並敬重的哲學家是本格森。但他堅持認為,既然億萬中國人已經根據儒學成功建立了世界上一個相當穩定的社會,那麼,其原則必須繼續遵循而非拋棄。孔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陳不想讓中國的社會演變,受到西方個人主義和物質主義的影響。

(同上)

按照《時代》所述,同是從美國留學歸來,陳立夫卻與宋子文的觀點大相徑庭。宋注視西方文明,迷戀現代思想與技術;陳注視中國古代,迷戀儒家學說。對所謂“西方個人主義和物質主義”的排斥,成了陳立夫堅決反共的思想基礎。

南京陳公館裏滑旱冰

從《時代》行文看,記者對陳立夫的采訪,是在他的南京公館中進行。文中寫客廳擺設,寫他在庭院裏為孩子們表演滑旱冰,還特地配發了他們夫婦與四個孩子的合影:

陳家明亮的客廳裏,鋪著繡花地毯,擺設有色彩漂亮的器皿,掛著山水畫,在家裏,陳看上去更像一個退休的、十分講究的教授,而非擔任目前職務的政治家。吃飯時,他很講究“誠”的儀式感,喜歡美食三要素:色、香、味。他開始發福,比開始與共產黨較量時重了二十磅。他戀家。最近,在熱心好客、戴眼鏡的夫人和四個孩子的觀看下,他表演在美國學會的簡單西方技藝。他穿上剛從美國買來的鋥亮的四輪旱冰鞋,氣喘籲籲地表演滑旱冰。

(同上)

記者此處描寫陳立夫滑旱冰細節,並非閑筆。文中最後一個小標題是“走向融合的路上”,顯然,《時代》欲借此細節描寫,在陳立夫身上突出這一點:一個對西方技藝並不陌生、並不排斥的人,試圖把儒家傳統與西方文明融合起來。全篇報道的題目更為直截了當--《旱冰鞋上的契合》,選擇這一細節的用意,也不言而喻。

能成為《時代》封麵人物,陳立夫顯然頗為重視,對刊物的敘述也感滿意,這成了他的難忘一事。在九十四歲出版的回憶錄《成敗之鑒》中,他還特地提及此事,談到當年報道發表後產生的不同反響:

美國著名之《時代雜誌》駐華記者Friderck

Gray君前來訪問。餘以中國文化以孔子思想為主流之原因告之,並將國共分合之曆史詳述之,初不料於一九四七年三月二十七日(應為二十六日--引者)出版之《時代》封麵有餘之畫像,而內中有長文一篇,敘述餘之思想、信仰、人格、操守,其態度頗為公允,該記者事前並未以此相告,及出版後,我始知之,蓋封麵之畫像原幅,照例應贈送本人也。此一出版,使我之國際知名度增加,故次年訪美英時,接見者輒以見我像之在《時代》封麵為談話開始之資料也,唯在國內,似亦引起人之忌妒也。

(《成敗之鑒》,

第三百五十三頁)

陳立夫所提“次年訪美英”,其活動之一,即是一九四八年到美國出席“世界道德重整大會”。一個在中國政治舞台上備受抨擊的CC係首腦,卻在國際舞台上扮演了引人注目的與思想、文化相關的新身份,這與《時代》對他的形象塑造,可視為自然銜接。然而,此時映入世人眼簾的還有另一種現實:當陳立夫風度翩翩地走下飛機,在洛杉磯機場與歡迎人群擁抱時,他身後一九四八年的中國,戰火正猛。他多年對之盡“孝”、盡“忠”的蔣介石及其政權,已在潰敗中。而他本人--民國時代一位舉足輕重的顯赫人物,二十幾年的政治命運,也行將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