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肚臍眼裏倒香檳(4)(1 / 3)

門把墜著個鈴鐺,窗口掛著聖誕老人的木偶,背一個大包,想努力攀爬進來的可愛模樣。這是一戶地道的法國人家,聖誕樹挺拔地佇立著,旁邊古式壁爐,生著火,偶爾蹦出一粒火星,一小點光亮,失重似的,飄出火堆,泯滅在空氣裏。空氣裏裹有烤肉的香味。

爺爺奶奶80多歲,滿頭銀發。奶奶責怪安祖穿得太少,然後對我說:“你應該叫他多穿點兒,他聽你的。”

爺爺去烤火雞。他的動作有點兒遲緩,人老了,一動就顯出老態來,安祖幫他清理烤箱。這時,窗外又飄起了雪,天暗,路燈煲著光,街上人很少。我不知怎地就想到賣火柴的小女孩,可我們是屋裏幸運的人,有著真實的聖誕樹、烤火雞和火爐。

奶奶拿出相冊給我看,是安祖小時候的照片,小安祖頭發淡淡的,越長大發色越濃密。“越來越像中國人。”奶奶說。

每年聖誕節,安祖都和他們過。

他們並非親祖父母,他們是撫養過安祖的人。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

玉琴生下安祖後,繼續打工。她的工作是踩縫紉機,大批大批的衣服等她縫合,那些衣料疊累起來,不論白天黑夜,整個房間影影綽綽像伏有鬼怪。生完孩子,無親無故,意大利男人離她遠去,玉琴的精神狀態很不好。她工作時,孩子放在旁邊,一哭鬧她就不得不停下來。過些時日,她找到一竅門,孩子一哭,她就用縫衣針戳他,反複幾次後,孩子不再哭鬧,靜靜睜著一雙大眼,盯著母親。

發覺孩子有恙的還是外人,小安祖被送到兒童醫療中心,在那裏遇到了爺爺和奶奶。

他們是兒童心理學專家,安祖是他們退休前最後一個小病人。

也是雪花飄舞的冬天,爺爺戴了假胡子,背著禮物來看安祖。玉琴工作忙,有人幫忙看孩子也遂了心願。沒多少日子,安祖倒覺得爺爺奶奶比較親,母親想接他回家時,他哭得撕心裂肺。

奶奶說:“他很聰明,才四五歲,就認得我們回家的路,經常一個人跑出來要見我們。他的母親沒時間照顧他,而我們已退休,非常樂意照顧這個孩子。”

一晃近20年,陌路相逢者漸漸親如家人。

安祖在廚房裏忙著,即使看不見他,我也能感覺到他舒展的眉目和愉快的神情,有愛的地方才叫家,這裏和香街上冰冷的房子不同。

爺爺又扮了會兒聖誕老人,聖誕樹下擺著五彩斑斕的禮物。夜深,老人睡得早,待爺爺奶奶休息後,安祖遞給我一個禮物盒。我打開,是一本童話書,扉頁上寫有他的一句話:Alafilledemoncoeur.

我翻了翻,是法語版安徒生童話,還有精美的插圖。他說:“我想這書對你的法語學習會有幫助。”

在我翻書的時候,脖子上滑過一道冰冷的觸感。安祖把一根項鏈戴到我脖子上。

他說這才是聖誕禮物。

他祝我聖誕快樂。

生活如海洋,深不可測。當你跌進他的生活圈子,多了解一點,水就多漫一層,最終,會被淹沒的。

葡萄美酒夜光杯

日子流過去一些,學期要結束了,阿曼達建議同學們去酒吧裏聚一聚,巴黎有很多baràvin,品嚐葡萄酒的“酒吧”。與夜晚瘋狂的酒吧完全不同,你可以在這裏點一杯葡萄酒,要一碟點心,安靜地坐一整個下午。

翔是釀酒師,來這baràvin純屬偶然。他在法國波爾多學習釀酒技術,再過一年,他就能獲得國家釀酒師資格。翔是中國人,說一口性感中文。許久沒聽人說中文,如今聽一個年輕男孩說純正中文,倒覺得十分性感,也或許性感是緣於他一身的漂亮肌肉。

釀酒師是個體力活。

我拋了個大問題給他:“葡萄酒是怎麼釀的呢?”

翔思索片刻,說:“先從葡萄栽種開始說吧……”

春,綁葡萄枝,要陽光,要通風,綁得到位才能長得漂亮。四月份長芽,六七月葡萄變色,九月采摘。相對於白葡萄,紅葡萄采摘更晚。因為葡萄結的果越多,味道越淡,果子長出時會摘除一部分,通常扔得滿園都是。白葡萄直接壓榨,以液體狀態用橡木桶或者不鏽鋼桶發酵,發酵結束後,可以直接裝瓶。紅葡萄酒複雜許多,整串、分散的要篩選進入發酵罐,固體發酵。橡木桶三年後就廢棄,現在大部分用不鏽鋼桶發酵。

法國阿爾薩斯盛產白葡萄酒,聞名於世的波爾多地區則以盛產紅葡萄酒出名。

翔在一個家庭式小酒莊實習,十來公頃的葡萄園,釀酒師非常辛苦,什麼都要學,學習課程通常包括化學、管理、會計、生物等。

“寧夏地區潛力非常大,好酒比法國的還貴。”翔說,“現在有很多中國老板買下法國酒莊,請中國釀酒師的也有,不過大多好麵子,通常還是請法國釀酒師的多。”

他打算學習結束後去南美洲闖一闖,那裏也是葡萄酒的天堂。

他教我們品嚐紅酒。

紅酒酒杯是花球形,腹寬口窄。杯腹寬,讓紅酒與空氣充分接觸,氧化生香,香氣聚攏在窄杯口,便於聞嗅。一些保存頗久的酒需要醒酒器,一般紅酒直接倒進杯子。紅酒入口時,用舌尖包住酒,味覺與嗅覺並用,感受其微妙。

像是告別會,除了阮神父,同學們都各自點了杯酒,一點兒酒精下肚,神情已各不同。餘力開始說話,說很多話,滔滔不絕,跟平時的他完全不一樣,說自己學過中文,回德國後給我發電子郵件;關一沾酒臉就紅,老問我怎麼不請她去家裏玩。而我覺得快樂,輕鬆如臥雲端,低頭俯視世間種種壓力,全然與己無關。想起老家的表哥,平時快活無憂的一人,一喝酒就爬自家樓頂揮菜刀,喊:“我要殺人!”或者幹脆自個兒跳下來,所幸樓房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