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個故事,仍一直隱藏在巴黎舊貨市場裏。
魚先生和他的“幽靈房屋”
魚先生姓魚,M.Poisson。
Poisson就是魚的意思。住在兩條街之外的豬女士,原本姓Cochon,大概她自個兒也覺得Cochon太難聽,後悄悄改了個字母,現在她叫MmeGochon.
魚先生不賣魚,他是加工珠寶的珠寶商,今年65歲,走路有點兒顫顫巍巍了。
魚先生在巴黎的公寓很美。春天時,窗口亮出一樹粉花;冬天,一樹雪花。但也僅此而已。
他一個人住,似乎從沒有人打擾過他。
魚先生打算離開巴黎。
“巴黎太吵,”他說,“我要搬去鄉下。”
豬女士是做房地產中介的,她說有好房子介紹給魚先生。
大概過了半年,打算搬家的魚先生又回來了,開始修剪園裏亂攀亂竄放肆的枝葉。我覺得他不會搬,至少近期不會。
他開始購物,一大包的食物,上樓時有點兒困難,回來叫我:“嘿,你這個中國小女孩,過來幫我這老頭一把。”
我幫他提東西,大包燒烤的食物與用具。魚先生說下午他的兒子和女兒會來,還有剛出世的孫女,一家人吃燒烤。
“你也過來。”他說。
我以為他沒有孩子。
下午,陽光瀉在陽台。烤肉的香味、嬰兒的哭聲,窗外汽車呼嘯而過,樹開滿了花,花後藏著咖啡吧。魚先生的家人熱情而閑適,他們誰都沒提魚先生要搬家的事,他們都不知道。
魚先生問我:“你一個人在巴黎,你想家嗎?”很多人問過我這個問題。“你不想家是因為你年輕。”他又問,“中國不是獨生子女嗎,你父母願意你一個人出來啊?”
我說我不是獨生女。
“你父母一定想要個兒子。”魚先生擅自下了決定,“電視裏都這麼報道。”
其實我也不能辯駁什麼。
很輕的歎息,他說:“很多人想要女兒呢……”
我說:“你兒女雙全。”
魚先生看了我一眼:“我說的是某些人。”他神秘兮兮:“幾個月前,我遇到了一棟‘幽靈房屋’。”
Maisonfant?me.
陽光大片大片拋在花磚地上,亮得晃眼。
“鬼長什麼樣?”我極度好奇。魚先生愣了下,然後跟我說起他的買房經曆。
幾個月前,豬女士陪魚先生去看一棟房子,房子位於距離巴黎80公裏的一座小鎮。房子位於小鎮的最高地,外帶兩公頃的私人花園。
房子的主人是位孤寡老太,兩個月前去世。她的兒子們急於出售這棟房子。
廚房裏的鍋還沒上蓋子,一本書攤在桌上,連兩個月前老太洗幹淨的衣物還晾著,沒人收。
豬女士說,老太的兒子們願意降價,降5萬歐元,再沒有比這更合算的房子了。魚先生簽了字。
我問:“你怎麼發覺這是‘幽靈房屋’的?你見過那老太太的鬼魂?”
魚先生哈哈大笑:“是的,她飄來飄去,想收衣服但無能為力。”他在開玩笑,繼續說:“Maisonfant?me是幽靈房屋的意思,不過跟你所說的鬼屋不同,鬼屋是maisonhantée。幽靈房屋是指不存在的房屋,這房子根本不存在。”
我背脊發冷,這房子明明存在,看得見摸得著的。
“嚴格意義上講,這房子根本不存在。”魚先生堅持,人老了總有點兒固執。
“為什麼說它不存在?”
“因為它不被法律承認。”
原來,老太的房子沒有建築許可證,是30年前私自建造的違法建築。這種不被法律承認的房子,法國人稱它為“maisonfant?me”,幽靈房屋。市政府隨時可以拆掉它。
“可是老太住了30年。”
“大概可憐她孤身一人。她的兒子們根本不管她。”魚先生歎,“如果她有個女兒,也許情況會不一樣。”
或許會不一樣,可誰知道呢?
“可是你已經簽字買下幽靈房屋了。”
“我的律師會幫我擺平一切的。這種隱瞞情況,出售不合法房子的,我或許還能拿到點兒賠償。”
魚先生是生意人,他懂得如何跟豬女士打交道。
我低頭吃烤肉,魚先生逗孫女。
一段日子後,聽說幽靈房屋已經被拆掉。
“她死了兩個月,連衣服都沒人幫她收一下。”很久以後,我還是會時不時想到這句話。
總統大選
2012年法國總統大選前夕。
對我而言,法國總統是一位以前聞所未聞,忽而一夜之間家喻戶曉的明星。有追星熱情的人們揚著手中的選票,為自己中意的人選投上一票。投票有兩輪,第一輪淘汰賽,另一輪則是決賽。5月的法國人民,忙著罷工,忙著遊行,4年一次忙著選舉他們的新總統。
5月,一早醒來,春暖花開。街道變得熱燥,往常安靜的角落,忽而轟隆隆響起各種口號,喇叭、話筒,甚至用卡車搬運音響。一路潑灑追逐者響亮的聲音,控訴現任總統的各種不作為,隊伍越走越長,不斷有人加入,也不斷有人退出。熱情從巴黎的一個角落,傳遞到另一個角落。
遇到法國朋友,我總是問:“你投了誰呀?”
回答不外乎幾種。
“薩科齊在這5年裏沒做什麼,我是不指望他了。奧朗德看著傻乎乎的,也沒啥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