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男朋友,女朋友(6)(3 / 3)

“選薩科齊是因為實在不想讓奧朗德毀了法國,移民太多了。”

“選奧朗德是因為實在不忍心讓薩科齊繼續毀了法國。”

“讓左派上台?法國完了。右派?一樣玩完,我還是準備想好8月去哪兒度假。”

比如生活闊綽的魚先生會選擇薩科齊;生活充滿憂慮的巴叔則選擇奧朗德;安娜對選舉沒什麼熱情,忘了投票;也有不遠千裏飛回來投票的人,比如安祖。

他像上次那樣不經意地出現,我淡淡地問:“怎麼又回來了?”

他說不想錯過2012總統大選,他妹妹麗姿生了個女兒,他當舅舅了:奶奶的身體不是很好,他想回來看看。很多事情,就特地請了幾個星期的假,從加州飛往巴黎。他永遠不會說:想你了,所以也來看看你。

我陪他去投的票,隊伍很長,很多人一大早來排隊,每個人的臉上都恍惚寫著誰的名字,但誰也不說。兄弟姐妹、夫妻、朋友或者父子母女一起排隊,但他們支持的可能並非同一個人。我沒有問安祖支持誰,他倒對我說:“我投了空白票。”

花好幾個小時從美國飛到巴黎,然後投一張無所謂的空白票?

“起碼我投了,權力我已經行使了。”他說,“你最近在忙什麼?”

“畢業,搬家。”

“需要幫忙嗎?”

“已經搬完了。”

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我追著他要租房證明,燈光下異常年輕的兩張臉,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搬了無數次家,他還站在我麵前。

晚上8點鍾,咖啡吧裏的電視顯示競選結果,奧朗德的頭像閃閃發亮地出現在屏幕前,一時,有人歡呼有人哭。支持左派的人聚集在巴士底獄廣場,揮舞各色旗幟;支持薩科齊的聚集在協和廣場,一時靜默無音,等候上任總統的失敗感言。

安祖說:“喬,我會在巴黎多待一段時間。”

我說:“挺好的。”

一封信,一張支票

畢業前幾天,我著手整理居室,來巴黎整整7年,搬過無數次家,這次應該是最後一次。跟房東聯係,說好搬家的日子,房東說搬家那天他會過來。

我想的是,他大概忘了我那點兒保證金。不多,100歐元,說好退房時算的。結果,他沒給我。我再去找他時,發覺他在國家安全局工作。

40多歲的男人,平時不修邊幅,沒想到他是國家安全人員。這不要緊,我的100塊錢比什麼都重要。打他手機搪塞其詞,給他發短信不回,最後他幹脆關機。我想他大概是忘了,因為他並不缺這點兒錢。或者他是葛朗台鐵公雞,能入手的錢一個子兒都不可能丟。

100塊錢對我來說,可以買很多東西。

在房東先生關了手機以後,我開始翻信件,每個月自動轉房租費的銀行賬號,上麵有房東的地址。結果我發現,我租的房子是房東母親的,房東隻是代收房費,於是我給老太太寫了封信。

正式寄出前,我寫了很多封。我在想該怎麼寫好,怎麼開口能表達憤怒而不失風度,在寫了“你兒子真缺教養”“我很窮,請把錢還給我”“100塊錢對我這窮留學生來說很重要”等話後一一撕毀。我想明白,我的目的是要100塊錢,而不是向老太太發牢騷。

我靜下心,重新寫:

“女士,很抱歉打擾您。我想這可能是個誤會,我於某年某月租了您的房子,租房首期交了100歐元的押金,退房時我向某先生提及這件事,他並未放心上,打他手機時已關機,數額不大,但異國他鄉生活不容易,隻好向女士您請求幫助。”

信封和信紙都是粉紅色,拋進郵筒的一刹那還在猶豫。我再想起這件事,是在一周後收到老太太的信時,信裏夾帶著一張支票。

信封很漂亮,信裏信外貼滿花和蝴蝶,花體法文用水筆流暢寫出。我還在想是誰寄的,讀完才知道是老太太的回信:

“親愛的小姐,今早收到您要求退還保證金的信,我立即給您寫了這封信和這張支票,這一定是場誤會。支票上的金額是我向作為學生的您呈現的一份小心意。我祝願您學業有成、事業有成。祝您好運,萬事如意。(附:200歐元的支票是你我之間的一個小秘密。)……賽文夫人”

我果然沒有跟任何人說起,直到寫下這篇文章。

再見,安祖

他這幾天追著我問,問我到底要什麼。我腦子一閃,閃到流溢於網絡的很俗氣的一個遊戲:問你身邊的男人要星星,他們會有什麼舉動。

我回答安祖:“我要星星,你能給我嗎?”

我是開玩笑,我以為他也會把這話當玩笑,不料兩天後,他聯係我說已找到星星。我說:“真的?”他說:“真的,滿天星星,不過隻有在黑暗的地方才能看到。”

聽了他的話,我紋絲不動。有關星星的事我已經拋到腦後,我是在回想這段日子安靜的心情,很安靜,像是從沒發生過什麼故事,從沒有人傷害過我,那些或疼或冷的感覺,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的結果。我舒展身體,望著寧靜的藍天,又覺得自己像個曆盡世事的老人。太靜,有點兒遺憾,不太好,心裏有什麼東西死了似的。

安祖把窗戶關好,放下窗簾,關了燈。

他拿出一個玩具,當他接好電源時,滿室星星。

我忽然就對他沒感覺了。星星清冷冰涼,有棱有角的,隔了空氣刺著我的皮膚。我鍾愛的安祖,在這一時刻變得與路人一般,很熟悉的路人。你曾愛過的發色、皮膚,他的臉,全都失去了光華。曾最讓我痛不欲生的他的魅力,像是晨陽下的露水,瞬間消失殆盡。他仍舊英俊,但我心死,心跳平穩如深深湖底的水波,安寧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