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男朋友,女朋友(7)(1 / 2)

我微笑,溫柔而禮貌。“創意不錯。”我說。他很開心,就為了等我誇他,跑這麼多路買一個土裏土氣的玩具,像他對部長先生說的“為了討女朋友歡心”那樣。可那時我多愛他呀……我的安祖曾是黎明的英雄,朝陽下的神。

若我不愛,他就成了相識的路人,漸漸退為影子,退回初見時,樹蔭裏的黑影。與他走過的巴黎無數的路,見過的無數風景,埃菲爾鐵塔、盧浮宮、香榭麗舍、地下墳墓、紅磨坊……又變成了簡單的風景。愛與不愛的天空,原來差別這麼大。

房間裏很黑,星星在轉,已毫無意義。安祖吻了吻我,他的吻一直都是輕柔冰涼的,怎麼也熱烈不起來。我說:“我要走了,明天上課,論文還沒寫完。”他問:“留下來,可以嗎?”我腦子裏晃過“讓驢磕”教授的臉,讓我害怕的是他的話——“這點兒作業都做不完,還想當作家。”然後哼出一串輕蔑的笑。我的作業比什麼都重要。

安祖說:“法文作業嗎?我可以幫你。”

房間很黑,他的臉模模糊糊的。安祖,你以為我還是那個剛來法國學法語的傻女孩嗎?還是那個僅僅因為分不清過去完成式和未完成過去式而痛苦不堪的新生?我明天要在禮堂裏向同學們用法語介紹金庸的《天龍八部》。你幫過我,謝謝,我隻能靠自己。

我想回去,腳步比心思行動得更早。

他在我後麵追了一會兒,我沒有停,他便沒有繼續追。

地鐵裏很亮,安祖想送我回家,我說不必了,現在住的地方很安全。他站在閘口,看著我,地鐵呼嘯而過。那個咖啡館的小老板、美國名牌大學的高材生,給我快樂痛苦、讓我思念成疾而後心灰意冷的安祖,在巴黎地鐵10號線的SèvresBabylone站,與我用眼神道聲離別。

我想,他一定很早就明白了。

他以後會很好的,我們都會很好的。

再見,安祖。

一念愛,一念恨

有個故事,是我在巴黎,一點一滴寫下來的。是個民國故事。有人曾問我:“你在巴黎怎麼寫的民國故事?”的確,我住在巴黎舊區的老房子裏,有一扇落地窗,窗外是巴黎式的車水馬龍,空氣中流著香水味,若窗前有花,花是玫瑰而非牡丹。街角賣的是長棍麵包而非柴板餛飩,淑女們穿的是時裝而非旗袍,連問候都沒有一句中文。如我關上窗,床頭牆角擺的也大多是法文書,生存的角落裏沒有任何那個時代的痕跡。

但心裏有。

每每夜晚降臨,故事裏的他們就來會我,很優雅很古典的剪影,大多隨我的想象而起伏不定,又隨我的文字定型。我往往沒有時間與他們長相廝守,於是點滴落筆都足顯珍貴。在千忙萬忙的學習中擠出一個安靜的夜晚寫這個故事,愈覺奢侈,像是一個人在巴黎偷偷地欣賞一部自製的電影。這個角落隻屬於我,我委身於狹小的空間,想象卻馳騁在萬裏高空,遙遠的時空距離產生不可思議的美,這本身就是一種自我的享受。

小說已完成,一部在巴黎完成的,與巴黎毫無關係的小說。

一念愛,一念恨,一念陌路天涯,一念廝守終生。

我的《一念春》。

夜深了,黑暗柔軟地壓下來。

玉蘭花謝得早,夜風一抄,紛紛闊闊的花瓣飄卷了大半個園子。

女人的哭聲自深處傳來,遙遠地,被風吹得若斷若續。

尹芝琪擎了風燈,光弧劃過她的臉,照亮一輪冰冷的笑。

她知道誰在那兒。

尹家像一座漂亮的宮殿,洋房掩映在香樟樹林裏,大道是給汽車跑的,小徑縱橫曲折,連著所有的房間,荷花池裏金魚拂著銀尾,夢一般輕。

尹芝琪繞過秋草亭,玻璃暖房露出一角,裏麵養著玫瑰、牡丹和蘭花;一片蒼翠的鬆樹林掩著馬廄,亮著燈的小屋是裁縫間。夥食房的傭人們正在做消夜,桌上堆滿了麵包和葡萄。

這裏的燈光是最亮的,再往裏走,小徑漆黑如幽林。

尹芝琪跑了幾步,洋紗裙袍翩飛,露出細小的腳踝。黑漆漆的樹林張闊如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