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鳥聞得人聲,撲棱棱閃去蹤跡。
這裏已是另外一番景致。幾株桃樹,一叢青竹,朱漆髹的門,布簾隨風微微擺動,挑落一抹寶藍。
靜得像座古墓,隻是燈還亮著。
呼吸急促起來,尹芝琪聽見自己興奮的心跳聲。她推門而入,古舊樓梯吱吱呀呀地響,灰塵在光線裏狂卷飛舞,光灑落在老式的前朝家具上,一對紅聯,墨字恍惚浮出紙麵。
十裏洋場,尹家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尹芝琪從小就有著無上的寵愛,她從不相信父母還有一個女兒。聽聞多了個妹妹時,她心如刀絞。
那年她5歲。她剛剛學會用叉子,便揚起手說要殺了這個妹妹。母親尹氏讓著大女兒,索性讓她們姐妹分別住在園子的兩端,吃住都不在一起。尹家這麼大,兩人見麵的機會少之又少。
這一晃,便是十多年。她對突然出現的妹妹始終不能釋懷。
風燈晃蕩著,光影拖亮前麵的路。這裏的環境怎麼能跟自己住的樓房比?尹芝琪興奮地想著,腳步鬆懈下來,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響。
她一抬頭,驚呼:“你——”
尹媛就站在樓口,一襲旗袍掙紮出夜色,豔麗得像個精美的木偶娃娃。
尹芝琪無數次地想象過,從夜裏若斷若續的哭聲,從傭人們曖昧的細語裏,她以為尹媛是柔弱的、可憐的,會無限豔羨自己身上新買的洋裝,然後討好她,說著奉承的話。
可尹芝琪看到的是一雙清冷的眼,沒有任何情緒,穩穩接住她的視線。
她們多久沒見了,誰也不知道。
尹媛扶住樓梯,手腕滑落一隻水金花鐲子,一點紅唇微然挑出笑意,眉眼斜斜地飛了出去。她這樣站著,像枝傾斜的花枝,千嬌百媚。她非但沒有討好的意圖,從尹媛清淺的笑影裏,尹芝琪讀出了什麼,細細品味下,竟然是恨。
一陣風敏感地吹過,像隻清臒的手,撩起旗袍一角。
空空蕩蕩的,尹芝琪看不見尹媛的腳。
……
——《一念春》
畢業前夕的遊戲
那天下午,風很暖和,陽光被樹葉切割後抖落下來,光斑點點移到窗前的課桌上。同學們都在,有時就這麼奇怪,沒有課的下午,大家偏偏都在,仿佛一定要向離別有個交代。讓?呂克先生也在,窗戶都開著,風特別舒服,離別的季節又到了。女同學們帶了自製的餅幹糕點,男同學買了香檳酒,東西堆在桌上,像是最後的聚餐。
艾文琳娜忽然問:“不會恰巧隻有13個人吧?”
大家笑她的烏鴉嘴。
讓呂克先生說:“這樣吧,大家玩一個遊戲。每人準備一張紙和一支筆。大家一起學習有好幾年了,是否有一位同學讓你印象特別深刻?把你對他或她的評價悄悄寫下來,然後交給我,由我讀出來,讓大家猜所描寫的是哪位同學。不論評價好壞我都會讀,如果特別壞也不要緊,反正再見麵也不知何時何地,而且,也不知道是哪位同學寫的,所以有仇趕緊報。”
大家都讚成。
第一張紙條,讓盧克念道:“他頭發是黑的,很短,人很勤奮,就是有點兒愛鑽牛角尖,不喜歡別人拚錯他的名字。不過這位同學,如果我能夠說流利的韓語,我是不會把‘kim’讀成‘king’的。當然,你用那特大號口音拚錯我的姓名時,我從來沒有怪過你。看在上帝的分上,別再怪我了,同時希望你能活得輕鬆點兒。”
目光嗖嗖嗖拋向金基男,這位從語言班開始就和我同班的韓國同學,此時麵紅耳赤。
第二張紙條:“你有最美麗的紅發,最溫柔的笑容,最棒的餅幹製作手藝。我最熟悉的巴黎角落,大概就是你家的廚房,那裏有明亮的陽光和甜美的芬芳。我想誰那麼有福氣,能把你娶回家,你會是最賢惠的妻子,最溫柔的媽媽,最慈愛的祖母……我說這麼多好話並不是因為吃了你很多餅幹。我希望你永遠快樂。”
這是我寫的,安娜,祝你永遠快樂。天堂不比人世,約瑟琳也會快樂的。
遊戲繼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