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剛剛是地震嗎?”
“好像是啊!”
“不可能呀,咱這座城市也不是在地震帶上啊!”
“誰說不在?!你自己回去查查,我們附近的那些城市,都有過地震史呢!我還納悶兒呢,為啥咱們忘川從來沒地震過!”
“怎麼說話的你!”
事發現場,猜疑不斷。我低頭看地,一條細細的、並不起眼的裂紋,從腳下往前延伸,看不到盡頭。
【九】龍鱗
“你?!”
“嗯。”
“回來就好。”
沒有驚呼詫異,沒有痛哭流涕,兩個男人隻用了一個有力的擁抱,便將千百年的分別囊括其中。
這是九闕與子淼想見時的情景。我早已料到。這兩個曾經煮酒對弈、閑話天下的仙家男子,已經熟稔得像不分彼此的同胞手足,他們的默契是生了根的,與時間空間無關。正因了這樣的熟悉與默契,他們可以平靜的接受一且分別,與一切重逢。
“早些年,你隻是聞了聞我釀的酒,,就不省人事。”九厥往我杯子裏倒了小半杯酒,一本正經眨了眨眼睛,“有這樣的前科,本不該讓你碰我的酒。”
“今時不同往日。”我抓起杯子一飲而盡,直著眼睛瞪著他,“我不辭辛勞,大老遠來你這個鳥不拉屎的破酒莊,還得一腔愛心安慰那些失戀的老男人,你居然連口酒都不舍得給我喝!鄙視你!”
“還敢說我?你早早回了忘川,也不通知我一聲,以為你還在國外閑逛呢。我若是不拿失戀這檔子大事召喚你,你肯這麼快出現麼?”九厥哼了一聲,又給我倒了半杯。
“你的本事又見長了。”子淼輕嗅著那杯中之物,抿了一口,朝九厥伸出了大拇指,“也隻有你,能將這杯中物的韻味駕馭得恰到好處,且每杯酒皆有不同的滋味。”
“釀得再好,也需會品之人,才算完美。”九厥朝子淼舉舉杯子。燈光的光線調得正好,不明不暗地籠下來,兩個男人的酒杯碰出清脆的聲音,牆壁上兩個輪廓出眾的影子,沉在醇厚的酒香裏,堪比任何一幅生動的水墨畫卷。
九厥的酒莊,姑且也算是他的家吧,開在另一座城市的郊區,從忘川飛到那邊,飛機的話大概要三個鍾頭,我跟子淼用了二十分鍾,如果不是我找錯路,還會更快一點。
我很少到這裏來,一來,這裏除了酒再沒別的,無趣,連九厥自己都很少呆在這兒,他曾經深情又文藝地說自己不是宅男,隻是一個要帶著自己到處流浪的、風一樣的男子;二來,九厥很少主動邀請我,他說怕我受不了這裏迷人的酒香,把他的酒全部偷喝掉,並且不給錢。如果不是鬧失戀,他肯定不會主動喊我到酒莊來的,酒莊不僅是他的家,更是一個裝載了他心血跟思想的重要地方。
這裏的布置跟從前一樣,除了麵前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稍顯現代之外,別處僅是古風濃鬱,白牆紅柱,雪紗飄簾,梨花木的家具,青花瓷的擺設,古玩字畫一件不少,屋角的蘭花幽幽暗放,背後牆上的一幅行書瀟灑寫著“綠樹偏移屋角遮,青山正補牆頭缺”,正正是應了窗外的青山如黛,綠樹成蔭。這樣的地方,隻看一眼,也是心曠神怡的。
可是,從我跟子淼他進來到現在,九厥對於失戀這事卻隻字未提,隻管跟子淼敘舊,跟我調侃,眉目神態安然如昔,哪有半點失戀之人的特征,可見這廝在電話裏的哭天喊地是裝的!
“喂,你不是要結婚了麼?你不是又失戀了麼?你你……”我拽住九厥,舌頭打著結,“你是要上吊還是跳河?”
“哈,喝多了不是!”九厥幸災樂禍地戳了戳我的頭,對子淼道,“看看你調教出來的家夥,到現在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他把晃來晃去的我扶住,“失戀的那個怕是你吧?”這話大概是世上最見效的醒酒藥了。
“你去了不停?”我突然清醒得厲害。記得我沒有跟九厥提及任何剛發生在我身上的狗血事件。
“我可沒那時間到你的小店。”九厥搖頭,笑,“看你灰頭土臉的樣子,一猜就中。也不看你九厥叔叔是誰。”
我狠狠捶了他一拳:“說!你怎麼知道的?”
“我想想啊。”九厥故意仰起頭,望天思考,半晌才道,“其實我真是猜的。”他低下頭,似笑非笑的看看我,又看看子淼,“不速之客,情海翻波。世間男女,千人一麵。”
還有心思作詩?我把就被一扔,借著酒勁抓住九厥的衣領:“你果然不負老油條之名,猜什麼都準啊!對啊,我家來了個東海的親戚,說是我男人的原配夫人,敖熾還一點都不否認。我成全他們,我來跟你喝酒,讓他們雙宿雙飛去!”
我想說就說,語無倫次,我把肚子裏積壓的怨氣與委屈一股腦兒全砸了出來。我並不是容不得敖熾對我的輕蔑以對。屬於我的那個曾經廢墟遍野的世界,在我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時刻,被敖熾一手一腳地修補,重建,我曾那麼確信,敖熾深愛著這個世界,因為我在裏頭。這個花去太多時間與心血,隻屬於我與他的世界,短短不能容許任何的觸犯,他不許,我也不許。
而此刻,我最大的委屈,隻是在於顛覆掉這個世界的人,是敖熾自己。這種後院起火的悲哀與無力,我吃多少包子也無法消減。我抓著九厥,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慢,眼淚把想說的話衝沒了。隻慶幸現在在麵前的人是九厥跟子淼,在他們麵前,我怎樣發瘋都不覺得丟臉。我信他們,視他們如親人。在親人麵前,怎樣都是可以的。
親人,這個一直模糊的概念,在此刻無與倫比的清晰起來,在我將一切情緒毫無保留的釋放出來之後,我混亂而空茫的心裏,驀然發現,子淼竟如此自然的被我放到了這個概念之下,沒有任何阻滯與憂鬱。
“唉,陷入愛情裏的女人果然與智慧無緣。連你這千年老樹妖都不例外。”九厥輕輕拍著我的背,言語依然刻薄,“所以說,戀愛有風險,結婚需謹慎。哭吧,我不會笑話你的。”
子淼什麼都沒有講,平靜的喝酒,一杯又一杯。
最後,我狠狠捶了九厥一拳,用力擦幹了眼淚,吸了口氣說:“沒事了。”
“你,確定這裏跟這裏都冷靜了,舒坦了?”九厥指指自己的心口,又指指腦袋。
好多了。子淼說的是對的,餓了就要吃飯,生氣(免費小說閱讀——>在線書庫)就要撒氣,這樣才好。
“都說了沒事了。”我瞪了他一眼,拉過他的袖子擦鼻涕。
“我的外衣很貴的!大姐!”九厥大叫著縮回手,抽過紙巾用力擦袖子,邊擦邊搖頭,“好吧,看這樣子,你算是恢複正常心智了。我可以跟你……”他抬眼看子淼一眼,“跟你們談一些問題了。”
“你終於要談你的失戀之痛了麼?”我用力擤著鼻涕。
“失戀是事實,不過我真正要跟你們講的事,比失戀重要百倍。”九厥說著,起身從他那古色古香的書桌抽屜裏,取出個小木匣子,打開來,“你們看看這個。”
盒底那塊雪白的錦麵上,端端擺著一塊大拇指般大小的鱗片,底部瑩白如玉,一抹朱紅從中延伸而上,越往上越鮮豔,似雲朵之中蔓出的一片紅霞,晶瑩剔透,光彩浮動。子淼略一端詳,道:“龍鱗?”
“不止,還是最尊貴的東海龍族的龍鱗。”九厥看向我,“知道我是從哪裏發現這個的麼?”
“你去東海幹什麼?”我脫口而出。
“這是我在洞庭水墓中發現的。”九厥嚴肅的看著我,“不久前,水墓被人硬闖,鏡君腕上的手鐲被盜。”他轉而看向子淼,“那鐲子的來曆,你知道的吧?”
“我空缺的內容,他們都補上了。”子淼點頭
“誰有本事硬闖水墓?”我吃了一驚,難道是急功近利的妖魔為了提高修為,狗急跳牆搶那隻“水神之眼”?
“起初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在水墓裏轉悠了一圈也沒發現線索。昨夜我離開君山之前,不死心地再次進了水墓,結果在笨蛋樹斷在墓中的一截殘根下,發現了這片龍鱗。”九厥拈起這片堪比珠玉的鱗片,“我認得此物乃龍鱗,所以抓了洞庭龍君來文化,才知道這玩意兒出自東海龍族。”
“洞庭龍君雖不及東海龍族尊貴,可大小也是條神龍,雖然隻管轄洞庭湖,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他如何肯聽你的擺布?”子淼一笑,“可見你又使了歪招。”
“這話說差了。我不過取來一壇百年的雪裏紅,洞庭龍君那老東西便樂瘋了,幾杯下肚,什麼話都講了。論及釀酒之術,三界之中,誰可與我匹敵。”九厥得意地在酒壺上一彈,“你們不知道,這老家夥見了這龍鱗,那綠豆小眼裏幾乎是放出光來,口裏直喊著三公主。”
“三公主?”我一楞,抓住九厥急急問,“然後呢?”
“然後?然後麼……”九厥停了停,“然後的故事,大概就跟你有關了。不然我喊你來幹嘛。”
我曾被氣糊塗的頭腦,漸漸複蘇,水墓被盜,龍鱗,我與敖熾間突如其來的風波,之前那些巧合的過分的巧合,開始有序的組織起來。
“老東西講,東海龍族中,有一位渾身紅磷的三公主,東海諸龍,唯有她的鱗片是霞光之色。這三公主的外公,乃是現任龍王的胞弟,隻因三公主天性溫婉可人,又生得玲瓏貌美,在東海之中可謂受盡寵愛,老龍王更是一早做主,將三公主選為他的孫媳婦。”每每一說起這些八卦之事,九厥的眼中臉上便熠熠生輝。
可是,我卻聽得五內翻騰。三公主,龍王的孫媳婦,每個字都是刀,紮我;每句話都是包子,噎我。
見我臉色發黑九厥嘿嘿一笑,摸摸我的頭:“沒事沒事,近親是沒有結果的,乖,不生氣(免費小說閱讀——>在線書庫)哈。”
“龍族是不必遵循人類的繁殖法則的。”我打開他的手,“繼續!”
“就在三公主跟……呃,跟敖熾大婚的那天,這孽龍居然當著滿堂賓客的麵,拜完天地後沒多久,突然對老龍王說了一句話,便拋下新娘,離開了東海。隻不過沒多久就被老龍王抓了回來,關在東海龍宮的冰窖裏許多年。最後,大概是老龍王倔不過這個孫兒,到底還是將他放了。不過也有傳聞是孽龍敖熾硬憑自己的本事,闖出了冰牢,從此之後,東海龍族在無人能壓製他,隻得任他離了東海,胡作非為。”
“原來,他被關在冰牢裏,是為了這件事。”子淼搖頭一笑,“當初我還當他是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勾當。這條孽龍,果真是不尋常物。”
“他對他爺爺說了什麼話?在他的婚禮上。”我突然很想知道這個。
九厥聳聳肩:“敖熾隻是對老龍王附耳講的,那就隻有他爺孫倆才知道了。龍王將這件事當做家醜,不許他人張揚,故而知道內情的人不多。這洞庭龍君當年事受邀賓客之一,才對這段往事如此清楚。而且,這老色鬼念念不忘的是三公主的姿色,昨晚喝酒的時候還不斷跟我講那姑娘美得有多麼出塵脫俗,溫柔似水,哪怕被夫君當場拋下,都沒有失態,還忙著安慰被氣得隻剩半條命的老龍王。”
我的身子垂了下去——原配夫人是事實,結婚是事實,他不否認,因為都是事實。她說過,她一直在等他吧,等了那麼久,上千年的時光,以一個妻子的身份。
我的怒氣,我的委屈,瞬間變得沒有根據,也沒有道理。該生氣該委屈的那個,不該是我吧……
“我很欣賞這位東海三公主。”子淼突然開了口,臉上掛著隻有他自己才明白的、難以揣測的笑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