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高中時,司芬寫過入團申請書。馬梅代表團支部找她談話,沅城一中的團總支副書記、政治老師段保興也找她談過話。管著十幾個團支部的校團總支副書記親自談話,那是很少見的。這些談話都具有保密性,不知後來怎麼傳開的。
團總支副書記都出麵談話了,司芬的一隻腳跨進組織的門檻了。再批不準,甭說別的,就是副書記自己的麵子也沒處擱呀?同學中議論紛紛。但半年過去了,一年過去了,一年半過去了,司芬的入團問題仍沒有什麼進展。而司芬不緊不慢、不慍不火。
有人說:“司芬個性太強,不會順杆兒爬……”
有人說:“入團是人生大事,司芬有點傻……”
……司芬想把自己的思緒拉到大字報上,可是越看心裏越憋得慌。
吃過晚飯,父親和哥哥先後出門,忙他們的去了。父親在縣五金廠當工人,哥哥在縣食品廠燒鍋爐,月工資都是二十多元,每天幹完廠裏的活,總要找點其他活幹,像幫人家修房呀,到公路養護段碎石頭呀,多點收入添補家裏生活。母親沒工作,包攬了家務。司芬洗涮完碗筷,把堂屋、門口打掃幹淨,沿著小木梯,上了自己的小閣樓。
司芬的家原是平房,進門為堂屋,左麵做廚房,後麵中間隔開成兩間臥室。小時候,父母在屋裏加了個小床,讓她擠住在一屋,哥哥司奎住另一屋。司奎初中畢業沒考上高中,多次提出把屋子讓給司芬,自己到食品廠和看門師傅擠住一起,司芬說啥也不肯。司奎幹小工掙錢買來木料,又請了幾個朋友幫忙,在臥室上麵給司芬架起一間小閣樓。
平房有四米多高,加間小閣樓也還過得去。小閣樓大小也就六七平方米,用薄薄的鬆木板拚搭起來的,沒用釘子固定,稍不注意踢動了木板會出現板縫;若不踢動,還算嚴絲合縫,隔成一個空中小世界。司芬覺得這是個難得的小天地,可以學習、休息,可以安靜地思考問題,尤其可以阻隔自己厭煩的塵世喧囂。
小閣樓上靜得掉根針都能聽到,司芬躺在小床上,雙手反托著後腦。要在往常,她會將當天所學的功課在腦子裏梳理一遍,哪些掌握好了,哪些沒掌握好,晚自習時再固強補弱。今天沒上課,她就想自己的心事了。
司芬生在沅城,長在沅城。上小學前,不識字的母親經常給她講故事,像嫦娥奔月呀,狼和小羊呀。司芬總把眼睛瞪得圓圓的,聽得入神,有時也會提出一些問題,月宮裏的嫦娥吃什麼呀,狼要吃小羊小羊為什麼不趕快跑呀。聽完後,她就能講給別的小孩聽。鄰居有位老師的女兒比司芬大一歲,高半頭,老師教女兒認字,坐在一邊的司芬照樣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往往老師的女兒沒記住她就記住了。老師多次對司芬的母親說,你這女兒心很靜呀,以後學習肯定好。果不其然,司芬上學後學習一直很好。
司芬懂事早,知道自己家庭生活困難,從不要這要那。母親沒錢給女兒買好衣料,但總能把女兒的衣服裁剪得很合體。司芬穿著母親做的衣服,哪怕粗布的也顯得別致,引得鄰居紛紛照著給孩子做。
日子一天天往前走,司芬逐漸知道沅城之外的世界無邊無垠,知道人生的路漫長遙遠,決心通過奮發努力考上大學,畢業後掙錢添補家用。如果分到外地工作,她就將年邁的父母接去,贍養他們。這是司芬心中生長出的一棵幼芽。
進入高中,特別是進入高二後,周圍環境的變化與司芬尋求安靜的心境反差越來越大。沅城一中本來有位校長兼黨支部書記,解放前的地下黨員,“四清”中被查出是“假黨員”,沒來得及組織處理就開始“文革”了,隻好掛起來。沅城一中的教導主任、黨支部副書記兼團總支書記,也被說家庭出身不是中農而是富農,本人解放前已年滿十八歲,到底算不算富農分子還需要進一步落實,這一“落實”也就靠邊站了。黨支部癱瘓了,團總支副書記段保興成了團支部的實際負責人。段保興在學生中大搞“突出政治”,哪個同學著裝豔麗一點就被指責為資產階級思想,哪個同學家庭有點什麼問題就被警告要劃清界限。
司芬家庭沒有什麼問題,不讚同段保興搞的那一套。她總認為,老師就是好好教書,學生就是好好讀書。同學老師嘛,不管家庭出身怎麼樣,應該是平等的。不是說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嗎?她沒有公開講過自己的觀點,也沒有違心地做出某種迎合的表現,隻想鬧中求靜,好好讀書。
司芬知道,對於段保興的這一套,語文老師馬湘凡心裏是不讚成的。馬湘凡多次講,同學們熱愛黨、熱愛祖國,就要體現在好好學習上。司芬與馬湘凡並沒交談過這些問題,但都知道對方的想法。司芬覺得,有馬湘凡這樣的老師堅持著該堅持的東西,沅城一中才能保持著一個學校的樣子,也才使她得到所渴盼的一份寧靜。
司芬喜愛語文,向馬湘凡請教過。馬湘凡告訴她,閱讀能力、寫作能力是語文能力的集中體現,考大學,每次作文分都占語文的三分之一左右,畢業後走向社會,無論做什麼工作都用得上寫作。馬湘凡建議司芬除完成語文課布置的作文,每天堅持寫日記,每周寫一篇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