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司芬(3)(2 / 3)

丁浩中停下筆,起身給司芬續水。

“三是在所作的寫作講座中,反對穿靴戴帽,就是反對用毛澤東思想指導分析、研究問題。寫作文開門見山、直奔主題,反對穿靴戴帽,書本上這樣講,懂寫作的老師這樣講,現在的人這樣講,古人也這樣講,怎麼能和反對毛澤東思想扯到一起呢?四是在高六七班學習毛著小組普遍建立後,安排學生讀辭典,幹擾學習毛主席著作……我想請丁組長看一個東西。”司芬說著,從衣袋裏掏出小開本的《新華字典》,“背讀詞典,是我們剛進高一時馬湘凡為了豐富學生的詞彙而搞的,時間在一九六五年七月以前,他抽查過。請你看看,這裏就有他抽查後的簽字。”

丁浩中接過詞典,看到最後一頁上寫著“已檢查,馬湘凡,一九六五,四·一七”的字樣。字跡有些褪色,不可能是近期加上去的。

“段保興組織學毛著小組的時間,是在一九六五年九月以後,也就是我們進高二後,二者完全不搭界。”

“哦……”

“五是指責革命教師段保興寫在毛主席像旁的毛主席語錄檔次太低。丁組長到高六七班教室裏一看就知道了。段保興用白紙在毛主席像兩邊寫了毛主席語錄,字寫得很不入流,還有兩個字寫得不規範。馬湘凡說的是段保興的字檔次低,而不是說毛主席語錄檔次低。”

“這確實是個關鍵點,要搞清楚……”丁浩中自言自語。

司芬講完了,丁浩中還記了一陣子,記完後將筆記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自從工作組進沅城一中後,有人找丁浩中反映過問題。段保興就找過他,訴說了沅城一中的走資派重用馬湘凡等曆史上有重大問題的人,打擊迫害革命教師,說著竟失聲痛哭起來。但沒有一次使他像今晚這樣震撼。

……“你能不能談談對段保興老師的看法?”丁浩中問。

“我覺得他想通過這次運動獲得一些本不應該得到的東西。”

“……他對‘文化大革命’是積極的……即使有些講得不符合實際,也還有個思想方法的問題。”丁浩中說。

“是思想方法還是個人品質問題,我作不了結論。我認為為了自己而把別人打成反革命,那就不能容忍了。把人打成反革命,一個人的政治生命就此完結了……人各有誌,對段保興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不關心,我關心的是怎樣實事求是地對待馬湘凡。”

“哦,你能不能多介紹一些情況?”

司芬講起了段保興與馬湘凡的一些交往。高一時二人沒有什麼芥蒂。進高二後,段保興忽然大變,在高六七班大力突出政治。馬湘凡則認為學生無論如何要以學習書本知識為主。他還多次講了一九五八年沅城一中師生參加大煉鋼鐵,沒日沒夜拚命幹,礦洞坍塌壓死了六名學生,成為省裏反麵典型的事。

麵對出現的分歧,段保興反複盤算過,我這樣幹是大勢所趨,你馬湘凡水平再高,能扭轉得了?馬湘凡也想過,我憑良心工作,不會不負責任地遷就你。這樣一來,學生中也分成了兩派,一派跟著段保興跑,這派團員多一些。另一派則聽馬湘凡的,這一派包括了班上學習排在前幾名的學生。

“你講的是段保興和馬湘凡之間的一些分歧,仍屬外因。我想了解的是段保興的主觀原因。”

司芬不緊不慢講起來了。在多年的政治運動中,段保興從正反兩方麵得到結論,積極分子總能在運動後獲得相當的政治利益。段保興認為,這次“文化大革命”是極好的機會,成為運動的積極分子定會有收獲。

“哦……這些結論你是怎麼得到的?”

“找段保興主觀上的原因,隻是一種分析,當然也是在觀察的基礎上得到的。他當我們的政治老師兩年了,加上初中時就有所了解,這樣講是否符合事實,丁組長可以了解。”

“這個,我們會了解……那麼,你為什麼對馬湘凡特別關心呢?”

“丁組長,我對誰都關心,對誰都不關心。我關心的是怎樣使毛主席親自發動的這樣一場偉大運動,在沅城一中取得好效果。馬湘凡是沅城一中最有水平的語文教師,在政治上是擁護黨、擁護毛主席的。據我觀察,他又是很自尊的。如果不從實際出發,像對待前麵幾個老師一樣召開全校大會批鬥他,然後上報定性,可以說,全校批鬥大會一結束,沒等最後定性,他就會自殺的。”

丁浩中一怔:“他會自殺……自殺,那可是對抗‘文化大革命’呀!”

“他從根本上擁護文化大革命,不會對抗文化大革命。他若自殺,也是因為被誣陷。”司芬把後麵幾個字說得很重。

這幾句話,像重錘敲打在丁浩中的心上,他臉部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搐動了一下。

“丁組長,我就談這些了。”司芬渾身上下如釋重負。

臨別時,丁浩中似乎恢複了常態:“有什麼你可以隨時找我們談。你講的這些,我會認真考慮、對待的。”

司芬回到家,洗漱後上了小閣樓。司芬躺到小床上,腦子裏不時閃回找丁浩中的情況,冒出一個個的問題:情況談清楚了嗎?丁浩中能認同自己的觀點嗎?丁浩中能以剛才的表態對待自己反映的問題嗎……小閣樓裏有點悶熱,怕是還要下雨。司芬把小窗往後拉開了一條縫,夜風“嗖”地湧進,頓時清涼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