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兩條執行?”朱大力置疑,“東風吹,戰鼓擂,現在世界上究竟誰怕誰,袁先誌能執行張建華定的原則?”
“你聽建華說。”於剛提高嗓門,話裏包含了對朱大力的批評之意。
“堅持讓袁先誌跟大夥到猛罕插隊,這算一條。他和李水仙的關係,並不要求斷開,李水仙若能等到袁先誌回收,袁先誌願意也可以和她結婚,如果李水仙等不下去,那就各走各的道,這是第二條。”張建華說。
張建華的意見得到了二人的認同。
“唱了半天的戲,看戲的人還沒到,讓你找的袁先誌呢?”於剛回過神來,問朱大力。
“我剛才說了,他沒到學校,我找了個初一的同學上他家找。”
“大懶使小懶,小懶使門檻,你朱大力就會幹這種事。”張建華說。
“我怕於剛等急了,才這樣做的。”朱大力爭辯道。
正說著,袁先誌來了,還沒坐定,朱大力就問:“袁先誌,你和李水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和李水仙……怎麼回事?”袁先誌一頭霧水,好一陣子才醒悟,“就那點事嘛,你還不清楚?”
“是不是被她套住,扯脫不開了?”朱大力追問。
“被套住,扯脫不開?我那點事都在眾目睽睽之下,有什麼扯脫不開的?”
“文革”中大串聯時,以高六七班同學為主,吸收了其他班一些同學,組成了一支“心向北京”串聯隊。於剛、袁先誌、朱大力都在其中。高六八班的李水仙也參加了。
“心向北京”長征隊從省城一路步行,橫跨“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的貴州,從新晃進入湖南。此時,已是一九六七年的一月,芙蓉國下了一場多年少見的大雪。位於湘黔交界處的雪峰山以漫天的飛雪、陡滑的山道,迎接這批揮斥方遒的小將。
中午,隊伍開始過雪峰山了。第一次見到雪,第一次爬雪山,這批紅衛兵小將的興奮勁就甭提了。有人站在高坎上唱起了“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獨唱剛完,全隊又不約而同地唱起了“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隻等閑……”沒人指揮,竟唱得很整齊,很動情。
可是,沒走多遠,隊員們發現雪山並不僅僅是浪漫的去處。風雪迷眼,坡陡路滑,行走中須小心翼翼,即使這樣,仍不時有人被摔得鼻青臉腫。
隊伍走過一道陡坡時,後麵傳來了“噢喲”一聲,小將們循聲回望,李水仙歪倒在地上。大家很快停下來,圍了過去,幾個女同學把李水仙扶起。李水仙在地上踮踮右腳,想將沒腳踝的雪抖掉,誰知隻踮了一下,就疼得發出更大的“噢喲”聲,汗珠從額頭上沁了出來。幾個女隊員急忙扶住她,挽起褲腿一看,右腳踝處腫得像小饅頭。
失去了熱氣的夕陽像一頂黃草帽,飄掛在西邊的樹梢上,天快要黑了。串聯隊隊長於剛知道,天黑前下不了雪峰山,或者迷路,或者遇其他意外,就麻煩了。
“找副擔架,把她抬下山。”有人提議。
“找擔架?這裏沒人居住,哪裏來的擔架?”有人說。
“自己做一副嘛!”
“扯淡,沒砍刀,沒木板,拿什麼做?”
有人提出留幾個身強力壯的同學照顧李水仙,其他的先行下山。於剛不同意,他怕人分散了更不好辦,但又拿不出辦法來。
“別說了,我來背,趕快下山!”袁先誌說著,躬下了身子。
幾個女同學把李水仙的背包取下,把她扶到袁先誌的背上。
袁先誌身材壯實,不管學校拔河、舉重比賽,還是下鄉支農擔水、扛木頭,都是班上的頭號好手。盡管如此,個子中等、體重一百二十多斤的李水仙被送到背上,袁先誌還真有點受不了。但他隻是抖動了幾下,便把持住身體,大步往前走了。途中有人要換,他總說:“別麻煩了,快走!”
真不可想象,袁先誌一人背著李水仙走了十幾裏山路。太陽落山,全隊下了山。李水仙被放在紅衛兵接待站的木凳上時,臉紅撲撲的,眼中充滿柔情,連聲感謝袁先誌。
後來有好事者問袁先誌:“背著李水仙時有什麼感覺?”
袁先誌想了想,回答:“很沉,透不過氣來。”
“去你的吧!偷換主題,不講本質……你肯定想入非非了。”
袁先誌不再回答,好事者隻好一笑了之。
袁先誌背李水仙下雪峰山的事,被演繹成多種版本,其中不乏浪漫之作。但後來二人的關係似乎沒有沿著這條美麗的軌跡往前發展,漸漸被人淡忘。沅城分成兩大派後,李水仙參加了“造派”,二人就更談不上親近了。
……“你們舊情不斷呀?不是你喚醒她,就是她喚醒了你。”朱大力說。
“誰喚醒誰?我一直清醒得很。”
“那,你為什麼要跟她去望水?”朱大力問。
袁先誌沒吭氣。
“為什麼?”朱大力緊追不舍,“望水是個什麼地方?吃水都困難的地方。人要連吃水都沒保證,還能幹什麼?”
“這個,我說出來恐怕你們都不相信。”
“相信不相信,你先說出來。”朱大力說。
“那我先問問你們,先問問你。”袁先誌轉向於剛,“你是同學中考慮問題最冷靜最全麵的一個。你憑良心說,大批知青離開沅城,是不是沅城的一大損失?”
於剛一聽這話,心裏像被戳了一下,這些天,他不時想過這個問題:“……這個,還用說。可這不是我們造成的。”
“不是我們造成的,也不是沅城的百姓造成的。”袁先誌說。
“是特殊的曆史造成的!”朱大力搶著說,“這曆史我們抗拒得了嗎?”
“我不想在這些概念上兜圈子,我再問你一句,你對沅城真的就沒有一點感情了嗎?”袁先誌提高了聲調,仍對著於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