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袁先誌(1)(3 / 3)

“當然有感情,我們畢竟生在這裏,長在這裏。”於剛回答。

“確實有,但我們不能在這裏待下去,這不是我們能待下的地方。我想過,等客死他鄉,再把骨灰送回來。”朱大力說。

“客死他鄉再把骨灰送回來?那還有什麼用?隻能增加沅城的負擔……我撂下一句話,不管飛得多高多遠,如果有一天你們覺得這世界上還有值得牽掛的地方,那就是沅城。”袁先誌說得很激動,這是很少見的。

於剛沉默不語。

朱大力說:“不說以後牽掛什麼地方,那太遠了,你就說說你是怎麼考慮的?”

袁先誌低下頭,若有所思:“望水那地方,高一寒假我們高六七班組織宣傳隊去演出過,你們都去了嘛。那裏土質肥沃,霜期短,就是缺水,要能把洙泗河的水引去……”

“啊喲,先誌,你是在想改天換地呀?”朱大力臉部扭曲了,像在生氣,又像發笑。

“不想這些想什麼?”

“想什麼?想想你自己,想想一起戰鬥過的戰友們……”朱大力針鋒相對。

“我不是不想戰友們?但我知道我的主張你們不會認同。”袁先誌指著於剛,“包括你。”

於剛拍著袁先誌的肩頭:“先誌,你的這些想法,不能說一點道理也沒有,但……你想改變望水麵貌,太難了。”

“……是、是這樣。”袁先誌說。

“是這樣還這樣做?你是不是聽李水仙的多了一些?”朱大力接過話頭。

“李水仙?不能說她沒起作用,但主要還是我自己。我就想一輩子紮紮實實做一件事,哪怕為一個生產大隊。”

“一輩子紮紮實實做一件事,哪怕為一個生產大隊。”於剛覺得這話實在,分量不輕,便換了談話的口氣,問袁先誌,還有沒有其他同學願到望水去,有沒有望水附近的回鄉知青。

袁先誌說,他也想動員其他同學,但覺得望水確實太苦,誰到那裏後受不了就對不住誰了。聽說望水不遠處的箐頭大隊有個初六七班的回鄉知青,這幾天沒時間聯係,等下去後再說吧。

於剛歎了口氣:“先誌,看來你把自己的命運交給望水了——盡管不能說交給李水仙。”

“這個倒未必,我是個大活人。”袁先誌顯得很有信心。

沉寂了好一陣的張建華開口了:“先誌,人各有誌,別人也不應該勉強你。下去後有什麼事,就提出來,那裏有些社隊幹部是我爹當年提拔起來的,或許現在有人還念走資派張輝民的舊情。”

袁先誌連說謝謝。看看大家不說什麼,袁先誌便告退了。

於剛轉身問張建華:“你倆是團員,這麼多年了,剛才為什麼不多說幾句?”

“這也是一種選擇,各人頭上一片天。”張建華回答,“我爹在沅城恩恩怨怨太多了,要不我也會在沅城找個地方試一試。”

“算了吧,你張建華那爛瓢嘴得罪人太多,千萬不能留在沅城。”朱大力說。

按縣革委會的安排,回鄉知青“六一”前離開沅城一中,插隊知青“六一”後離開。先走為客,袁先誌、李水仙離校那天,高六七班的不少同學都去相送。此一去各奔前程,不知何時能相會,大家心裏都沉甸甸的。

於剛把袁先誌拉到一邊,壓低聲音:“萬一不好待下去,與我們聯係,想法把你弄到猛罕。”

袁先誌點了點頭。

朱大力大聲八氣地衝著李水仙:“李水仙,你聽著,到了望水,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可你也別欺侮人,袁先誌哪方麵都比你強多了。”

“怎麼會呢?怎麼會呢?”李水仙說著,連脖子根都紅了。

袁先誌和李水仙搭乘一輛到雙車公社的貨車。從縣城到公社的公路是剛修的毛路,路窄、坡陡、路基稀鬆,一百二十多公裏走了七個多小時。當天晚上,二人在雙車找個旅店住下。

第二天中午,水仙爹派出的哈尼漢子趕著山馬來到雙車接他倆,沒多說什麼,將行李卷往馬背上一放就上路。他們大多行走在半山腰上,右側是高聳入雲的山頭,左側是陡峭的山坡,坡下是一條綠綢帶般的河——洙泗河。山路像條赭色的帶子,在大山間飄來繞去。山太高了,水太深了,從上往下俯視,幾個趕路人太渺小了。

一路上水仙不冷不熱地介紹著,袁先誌淡淡地聽著。天快擦黑時,水仙說了聲“快到了”。

莽莽蒼蒼的大山腹地,零零落落透著幾點光亮,不知是鬆明火還是馬燈。朦朧的夜色中傳來幾聲狗叫,很清脆,像要撕碎這黑幕。狗叫聲過後,大山又恢複了死一般的沉寂,夜色也越來越濃了。

袁先誌停住步子,擦著額頭上的汗水,望著黑黢黢的大山。這就是望水?怎麼沒有一點生氣,比高一時到這裏荒涼、寂寞多了。一陣山風吹來,帶來一陣涼意,他覺得腦子清醒多了:那是春節期間來演出,全班三十多人,有說有笑,有打有鬧,鄉親們正逢農閑,第一次看到那麼多縣城中學生,當然熱鬧。現在來插隊,又在晚上,能不冷寂?袁先誌在心裏安慰著自己。

在李水仙的引導下,袁先誌半摸索著到了寨西頭一間哈尼寨常見的土掌房前。沒人來迎一迎,甚至沒引起什麼反應,連狗的叫聲都沒引起。

門關著,李水仙在門外喊道:“阿爹阿嫫,我們回來了。”接著用手拍打木門。

“來羅——”隨著應聲,木門“吱呀”開了。

鬆明子光從屋裏射出,背著光,袁先誌看到身著哈尼族黑色服裝的水仙媽的輪廓,一時沒看清她的麵容。

“這就是袁先誌。”李水仙介紹,“我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