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1章(3 / 3)

拾破爛?我可是從來沒有關注過這個行業,甚至作想也沒有作想過。事後琢磨,雖然我在西安三十多年了,每天都看見城裏有拉著架子車或騎著三輪車拾破爛的人,也曾招呼著拾破爛人來家收過舊書刊報紙,但我怎麼就沒有在腦子裏想過這些人是從哪兒來的,為什麼來拾破爛,拾破爛能顧住吃喝嗎,白天轉街晚上又睡在哪兒呢?城市人,也包括我和我的家人得意我們的衛生間是修飾得多麼豪華漂亮,豪華漂亮地修飾衛生間認為是先進的時尚的文明的,可城市如人一樣,吃喝進多少就得屙尿出多少,可我們對於這個城市的有關排泄清理的職業行當為什麼從來視而不見,見而不理,麻木不仁呢?這就像我們每時每刻都在呼吸著,卻從不覺得自己在呼吸一樣嗎?我也時常在鼓呼著要有感恩的意識,可平日裏感動我們的往往是那類雷鋒式的好人好事,怎麼就忘記了天上的太陽,地上的清水?!

那天,我們談論就盡是有關拾破爛的事,而且,他的拾破爛的經曆似乎成了他考察了解西安和來西安打工者過程,他見我驚訝的神色越發得意洋洋,盤腳搭手坐在沙發上一邊口水淋漓地吸紙煙一邊慢條斯理地排說。他讓我知道了在這個城市打工的哪兒人都有,但因各地的情況又不相同:關中的東府和西府,經濟條件相對還好,人也經見得多,他們多是在經濟開發區的一些大公司打工。陝北的來人體格高大,又善於抱團,更多的是聚集在一些包工頭手下,去蓋樓,去築路,或在賓館和住宅區裏做保安。陝南的三個區域,漢中、安康人貌如南方人,性情又乖巧,基本上都是在一些服務行業做事,如在店鋪裏賣貨,如在飯館、茶樓、洗腳屋裏當服務生。而商州呢,商州是最貧困也最閉塞的地方,既不是產糧區也沒有石油煤炭天然氣資源,曆來當地掙錢的門道就是開一個小飯店,偏又普遍地喜文好藝,尤其注重孩子上學,上學的目的就是早早逃離這山地。

比如我們縣,三十萬人口,年財政收入兩千多萬,而供大學生上學,每年幾乎從民間都要付出一億元。每年一億,每年一億,老百姓就是一捆子穀稈,被榨著被擰著被擠著,水分一滴滴沒有了,隻剩下了一把糠渣。這些學生大學畢業後卻極少再回原籍,他們就在城裏的一些單位、公司做臨時工,不停地跳槽,不停地印製名片。可憐的商州山區水土流失了,僅有的錢被學生帶走了,有了知識的精英人才也走了,中國出現了曆史上最大的一次人口遷徙,遷徙地就是城市,城市這張大口,將一碗菜湯上的油珠珠都吸了。劉高興說:新衣服都穿上走了,家裏扔下的是破棉襖!商州的經濟凋敝不堪,剩下的人也還得出走呀,西安在他們的心中是花花世界,是福地,是金山銀海,可出走一沒資金,二沒技術,三沒城裏有權有勢的人來承攜,他們隻有幹最苦最累最髒也最容易幹到的活,就是送煤拾破爛。但凡一個人幹了什麼,幹得還可以,必是一個攛掇一個,先是本家親戚一夥,再是同村同鄉一幫,就都相繼出來了,逐漸也形成以商州人為主的送煤群體和拾破爛群體。

自從劉高興這一次來到了我家,我們的往來就頻繁了,每到下雨天,下雨天他就空閑了,他說那是他們的節日,要麼到我家來,要麼叫我去他租住處。從他的口裏,我也才知道我們賈姓族裏其實有很多晚輩都在城裏打工,但他們從來沒有和我聯係過,或許是我當年不回去和他們隔遠了,或許他們都混得不好,覺得羞愧不願見到我。我也曾想,即使他們來找我,我雖有文名但無官無權無錢的又能幫他們做些什麼呢?劉高興之所以來找我,他不想求我什麼,他也知道我的處境和性情,又因為年齡相近,他需要說話,我需要傾聽,所以我們就親近了。當我有什麼大的活動,比如給母親祝壽,為女兒舉辦婚禮,我當然得通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