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考學記(1 / 3)

我是正月十四那天從江城出發的。我再也等不及過元宵了,度過了一個有生以來最漫長的春節,我早已如離弦之箭。我給田立文留了一萬塊錢,我自己也帶了一萬,賴長林給的兩萬塊就這麼輕易被瓜分完了。我倚著床腿,手裏捏著剩下的一萬塊錢,噘著嘴,天真的望著他:“我的軍師大人,這樣做很公平吧?這一萬塊錢你要用到把你的書(長篇小說)寫完,然後自己找工作。因為從現在起我就什麼心都不能分了,我要一心一意的準備考學,而且無論如何一定要考上。”別看我嘴裏說得這麼堅定,其實我心裏也沒底,所以說這話時底氣也不是很足,但田立文不一定聽得出來,他的思維總是要比其他人慢半拍。

田立文不置可否,過了一會兒,他推了推眼鏡語重心長的說:“你就放心的去吧,隻要你能考上音樂學院我比什麼都高興,但如果實在考不上也不要勉強,你現在的工作不是也挺好的嘛。”

“不行,我一定得考上!”我的口氣更加堅決。我知道他的意思是做什麼都不要想得太絕對,不論什麼時候總不要忘記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但我仍然作出一副考不上學死不休的樣子。我知道我一直連什麼文憑都還沒有,得到這份工作隻是因為我還很年輕,年輕美貌就是現在最好的文憑。但人總是會變老的,所以這張文憑也會像人民幣一樣一年比一年貶值,遠的不說,就說近的,比如我們的晚報去年還賣5毛一份,今年就漲到1塊了。如果幾年或者幾十年以後,到時我還是沒有真正的文憑,那肯定遲早都會被淘汰掉的,所以說還是不可靠,必須得趕在自己衰老之前再武裝一番,再貼一層金……

田立文把我送上去廣州的火車,我們都高高興興的,就像我平時去上班他送我到家門口一樣。“你回去吧,到了北京我馬上呼你。”我鬆開田立文的手說。

田立文笑笑的走出漸漸擁擠的車廂,然後他站在外麵玻璃窗邊笑笑的朝我揮手,我也跑到玻璃邊揮手:“你回去吧。”

他聽不見我聲音,就湊近玻璃邊問我說什麼。我見他嘴在動,於是又把剛才的話重複一遍,他仍然沒聽見。重複了幾遍就有鐵路警察過來攆他,接著火車就開動了。火車一開,當我再也看不到他追著車廂跑動的身影時,失落感便開始一陣接一陣的從四麵八方向我襲來,我忽然特別想下火車。從來沒單獨出過門,我突然害怕如果在廣州買不著火車票怎麼辦?

我交給專業老師3000塊錢學費,每節課300元。老師說先交10節課的錢,以後上完再續交。我現在這個專業老師是聲樂係副主任趙老師,趙老師是現任院長最早的一批研究生,所以在係裏說話比主任還有威望。跟這個老師學,首先要讓她收你很不容易,因為要找她學的人太多。而她收學生的原則也多,首先你必須要有錢,其次人要長得漂亮,嗓子條件還要好。如果你缺了其中哪一條她都不會收你,你求她也沒有用,別說你是要考學,即使你隻是單純的進修也必須得有錢有嗓子。你如果連最起碼的條件都沒有還學什麼?但如果光有錢又沒有嗓子也不行,那樣會砸了她自己的牌子;但如果光有好嗓子沒有錢就更不行,老師又不是雷鋒,老師也總得吃飯吧,所以她也是絕對不會收的。她說西方為什麼音樂那麼發達,因為人家富裕,你如果連門票都買不起還談何看演出,談何欣賞,更談不上學習。一個道理,趙老師這樣做也是為學生著想,她不能光收學費而不考慮學生的出路。

能跟趙老師學算我是我的運氣了,這還得感謝我的老鄉牛麗麗。剛來那幾天我也很著急,雖然我以前也在這裏進修過,但早已事過境遷了,現在再來兩眼一抹黑誰也不認識。當時我住的地下室裏住的全都是考生和進修生,以及考生的家長。一打聽,裏麵的門門道道便也都知道了一二。我問住我們隔壁的安徽女孩子,我說你是怎麼找到跟趙老師學的?她支支吾吾不肯說,我知道她是怕我也找趙老師學,那樣她又多了一個競爭對手。我想還是不能找考生打聽,她即使能告訴你那說不定也都是假的,那樣反而是害了我,所以她不肯說也好,至少她沒有蒙我。於是我又像兩年前那樣,直接到聲樂係找老鄉。這一找我才知道聲樂係起碼有三分之一以上都是湖南的,並且光是趙老師的學生就有四個,幾乎占了趙老師所有本科生的一半,其中四年級的牛麗麗是她們的大師姐,也是趙老師的得意門生。本來畢業班的王燕也是湖南的,但她已經快畢業了而且也沒有牛麗麗唱得好,所以牛麗麗就名正言順的成了大師姐。牛麗麗從小在省城的歌舞團長大,父母都是獨唱演員,她一聽說我是從偏遠的鄉下出來的,頓時優越感陡生。但她並沒有看不起我,相反,她對我異常熱情,有時甚至熱情得令我都有些不習慣,處處都為我考慮為我做主,就像我的姐姐一樣。

牛麗麗把我帶到趙老師家。趙老師看上去要比實際年紀年輕很多,而且長得很漂亮。她膚色白皙,氣質高貴,流露出一股很濃的貴族氣息,第一眼就令人聯想到大家閨秀。她家裏的擺設也如她的氣質一般,很富貴典雅。牛麗麗對趙老師介紹說:“這就是我的表妹文靜,她想考學,她是從廣東來的……”趙老師一直坐在鋼琴坐上幽雅的喝著花茶,她偶爾心不在焉的看我一眼,使我感到特別窘,有一種正被人當作文物拍賣似的感覺。我坐在旁邊的沙發上小心謹慎的仰視著趙老師,隻感覺她每看我一下我的身體就要隨之往下陷一次,自信也隨著身體下沉。我一直什麼話也沒有說,因為在路上牛麗麗就囑咐我不要隨便開口,除非趙老師問了才可以說,這樣一個是體現出修養,還有最關鍵的是她怕我說錯話。她說我的情況上課時她已經跟趙老師說過了,不必我再羅嗦。我不知道趙老師會不會收我,我想如果趙老師不收我那就慘了,因為她是主考之一,現在看不上我,臨到打分時她更是不會高抬貴手。但出呼意料的是她居然收我了,她聽我唱完兩首歌,評價說條件還可以,但要考學還得加把勁兒。然後她告訴我星期一開始上課。等趙老師再次去接電話時,牛麗麗就向我暗示我們該走了,因為趙老師看上去很忙,老是有電話響起。既然上課的事已經敲定,即使她不忙我們也是該趕緊走了。臨出門時牛麗麗給我使了個眼色,示意我拿出剛買的白金項鏈,叫我送給趙老師作見麵禮。我隻好照辦。趙老師一開始執意不收,我堅持說這是我專門從廣州給您帶來的,就一點點小心意。

“既然這樣不收也不好,那就下不為例吧!”趙老師作出一副很善解人意的樣子說。

下午在商場,我還為牛麗麗要我買項鏈心懷不滿,但此時,我已對她心存感激,我想如果真的能考上我一定要好好感謝她。

上完專業課,趙老師叫我明天和章老師合完伴奏就去找莫老師上視唱練耳。她說已經跟白老師打過招呼了,學費可能是每節課200塊。聽說白老師是學校有名的視唱練耳老師,也是每年招生考試的主考官之一,我忽然明白了牛麗麗讓我買項鏈的用意。

賴長林果然沒有食言,他接到我的電話很快就給我電彙了三萬塊錢來。他在電話那頭大聲喊著:“這不是學費,這僅僅是給你用來活動的……”另外他還慷慨的承諾如果不夠,或者有別的什麼事情就隨時給他打電話,他在等候我的喜訊。我想既然可以給我這麼多錢何必不早給,害得我在火車上站了24小時。

我興衝衝的懷揣著存折去找牛麗麗。到了她宿舍,門開著,裏麵卻一個人也沒有,我隻好打她手機。電話那頭傳來很地道的北京話:“你去哪兒了,我在你宿舍等你好久了!”

我趕緊回到宿舍。推開門,我一眼瞥見牛麗麗躺在我的床上,她頭別向一邊,雙眼高傲的望著窗外,看樣子像是誰得罪了她似的。我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住我對麵那個進修的東北大姐是個喜歡盤根問底的人,平時我們三個考生各忙各的,都懶得搭理她,也沒時間聽她嘮叨,這會兒終於碰到有人來了,她就仿佛一個商販逮住了一個過客那樣不容錯過。她的上鋪,那個瘦弱的河南女孩子楊月娥,此時正坐在床上肆無忌憚的練視唱,要是在平時她無疑會遭到東北女人的諷刺,但今天卻可以照唱不誤。原來隻見東北女人興致勃勃的帶著濃重的東北口音對牛麗麗說著:“……我還在中央三套看見過你的MTV,拍得還挺好的,得花不少錢吧?”

說話時她一直用略帶討好的表情瞅著牛麗麗,她的五官其實長得也並不難看,卻把眉毛和眼線都紋得又青又濃,跟抹了一層墨汁似的,使她看上去像個風塵女人或者老鴇,既令人感覺卑賤又顯得很髒。我想怎麼這麼俗氣的人也來學藝術,還在地方上為人師表,不禁感覺到有些悲哀,心想這樣的學生幸好趙老師是不會收的。

牛麗麗見我進來就把頭掉過來,隨便應付了一句:“一般吧,也花不了多少錢。”

東北女人仍然不知趣的追問:“十幾萬得要吧?”

“差不多吧。”牛麗麗不耐煩的回答說。

我看牛麗麗說話的樣子挺嚇人的,一點也不友好,似乎比趙銳敏還要盛氣淩人。但東北女人好象並沒覺得,她仍然不知趣的侃侃而談:“你們湖南盡出歌星兒,大連盡出球星兒,咱東北那疙瘩也出明星兒,盡出笑星兒。”說完就很滿足地嘎嘎笑起來,笑得跟喜劇演員高秀敏似的那麼誇張。

“我們先出去吧?”我也覺得這東北女人太愛多嘴,實在是討人煩,於是就小心的對牛麗麗說。

走到地下室門口,我忽然站住了:“我想請你吃麥當勞。”

“真是老土,麥當勞有什麼好吃的,不如請我去吃比薩吧!”

“行!”我說。我們順手在校門口打了輛的士,直奔康樂宮。

“你對麵上鋪那個女孩兒怎麼不去琴房練視唱呀?”牛麗麗很不理解的問我。

“因為她家裏很窮,買不起琴票。她不但買不起琴票還連飯都不舍得買,天天蹲在宿舍啃冷饅頭。”我想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痛,你有錢就以為全中國都脫貧致富了,但我不能直接這麼說。

牛麗麗很吃驚的張著嘴,這實在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想不到現在還會有這麼艱苦的考生。”她嘀咕著。接著顧慮重重的補充說:“那麼窮還考什麼學?”

“她嗓音條件好,聲音特別幹淨,老師隻收她一半學費。”

“光嗓音好視唱練耳過不了也不行的。”

“聽說她視唱練耳也挺好的,她從小學拉二胡,有固定音高。”

牛麗麗有些不以為然。“那也不行,反正沒有錢要想學聲樂無論如何是出不來的!”

我心裏莫名其妙的一驚,感覺她好象在說我一樣。幸虧沒有跟她說實話,她還真以為我姐姐在廣東嫁了個大款呢,所以我有花不完的鈔票。要是讓她知道我家比楊月娥家還窮的話,說不定他也許會勸我回家。

牛麗麗忽然又一臉嚴肅的望著我:“你平時可別亂和你們宿舍的人說話!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沒事兒就上琴房練去,別跟她們瞎摻乎。”說完,她狠狠的吐了一口痰,地上立即冒出一朵小花。

聽她那教訓口氣真跟我姐似的,我隻好乖乖的做出很聽話的樣子回答:“我知道的。”

我心裏卻想怎麼會呢,連你都不知道我的底細她們又怎麼會知道呢?吃完比薩,我心疼的把單買了,但我仍然裝做很高興很不在意的樣子。沒想到在回來的路上,她卻認認真真的把她自己那份錢算給了我。但那時侯我都已經忘記心疼了,我說:“這怎麼行說好的我請。”

她笑著說:“這回還是AA製吧,等你真正考上了再請我!”

晚上,大家用功了一天都回到了宿舍。東北大姐好象很關心我似的,問我:“你咋認識牛麗麗的呢?”

“我們同一個老師。”

一提到我們老師,就像提到了她的冤家,好象她和趙老師有什麼深仇大恨一樣。“你們趙老師也夠黑的,比學校裏哪個老師都貪,牛麗麗他們班的董欣請她去海南玩兒了一趟,光來回的機票就是好幾千……我還聽說她給學生一節課都隻上二、三十分鍾,從來沒上足過鍾……”她說這話時的表情就像嘴裏正在嚼著一隻蒼蠅,看上去令人非常難受。她又問:“你上回說你不是廣東的,好象你說過你老家也是湖南的是吧?那牛麗麗還和你是老鄉吧?”

我不冷不熱的說:“是的,你記得比我自己還清楚!”

“哪裏哪裏,牛麗麗是咱學校的大名人兒,看見她對你這麼好我就想起來了。”她忽然好象又想起了什麼似的,接著作出很關心的樣子問“她很有錢吧?”

“我怎麼知道?”我一邊沒好氣的回答,一邊伸手關台燈睡覺。

“沒錢能拍MTV?十幾萬還說不多,聽那口氣像個富婆兒似的。我看這音樂學院的小女孩兒還真沒幾個幹淨的,都在傍大款。幸虧我沒有女兒,要是我有女兒呀我可不讓她幹這行……”

她喋喋不休義憤填膺的罵著,好象全世界的女孩子都在傍大款就她一個人是良家婦女,所以就很委屈很不公平似的,說得大家早都嫌煩了但又都不好說她。我心想她一篙子打了一船人,心裏那麼不平衡,主要是出於妒忌,如果她要不是上了年紀,而且不是那麼俗氣或者她真的有女兒,她肯定就不會那麼恨之入骨了。

師姐牛麗麗隔三差五不間斷的帶我去趙老師家,不停的買禮物送禮,就像包工頭總是往城建老總的家裏跑一樣,跑著跑著就到了考試的日子。考試前幾天,牛麗麗帶我去買了一大搭信封。

“買這麼信封什麼時候才用得完呀?”我滿腹狐疑的問她。

“你別羅嗦,等會兒回去你就知道幹什麼用了。”

原來她用這些信封派了許多紅包。她要我趁所有老師都在上課的時間,一個個像壓歲錢似的送給他們。她望著麵前一大疊塞好的信封歎氣說:“哎!本來這些事如果由家長做就比較好,你家裏又沒來人,真是的!”

一聽她說要我家長來,我真是嚇壞了,我想要是我的家長來了那我才麻煩呢,我照顧他們都照顧不過來,因為他們到了北京還不暈頭轉向。

她想了一下又猶豫說:“這個事情我不好出麵,隻好求趙老師給其他老師打個招呼,然後你自己去找他們算了。”

上課時我也見其他家長帶考生給趙老師塞信封,但我以為那僅僅因為她是係裏副主任的緣故,沒想到我也要到別的老師那裏去送信封。我也沒想到趙老師還會幫我那麼多忙。結果我真的是按照她教的方法一個個去敲聲樂係老師們的琴房。我每敲開一個琴房,老師都是熱情的問:“是趙老師的學生是吧,進來進來!”然後把考試曲目唱一遍,老師再禮節性的指點幾句,我就把信封遞給他或者她,然後又禮節性的推辭一番,跟打架似的。其實這種事情老師們比我還要清楚,我隻要負責把形式走完就行了。最後走到我原來的老師那裏時,我愣住了,進還是不進呢?我拿不定注意,站在她琴房外頭思來想去,見其他考生近進出出我就更加猶豫,幹脆就退出來了,反正隻漏下這一個,而且考試時最高分和最低分都是要被去掉的。

學校招生期間在校生全部放假。牛麗麗說她要去演出,不能陪我考試了,叫我一定要好好考。她說等會兒給我們考生量身高的是她們班上的同學,她已經跟他們打過招呼了。她一邊說話一邊上下的打量著我。然後她又很肯定的補充說:“其實你的身高沒問題。”說完,她就走了。我目送她推著皮箱走進了教學樓的陰影裏,並一直朝著豔陽高照的校門口走去。她好象忽然想起了什麼,就用手擋住太陽光頻頻回頭叫我,然後囑咐說:“你好好考吧,別緊張,肯定會考上的!”

她的最後一句話像是給我服了一顆定心丸。考試期間我總是念念不忘她的這個暗示。我想該做的準備工作我應該都已經做到了,所以沒有必要緊張。心裏是這麼想卻還是睡不著,我知道這壓力主要來自環境,因為學校周圍到處都住得是從全國四麵八方湧來的考生,光我們這一間宿舍裏就有三個。多數考生都有人陪著,我卻孤零零的。緊挨著我們住的地下室上麵,是一條夜以繼日的高速公路。睡在床上好象是置身於地震區,感覺明顯的地動山搖。我想如果今晚能有一個人陪著我,隻要這個人不是考生,我肯定能睡得好一些。

睡我上鋪的是從安徽來的杜娟,也就是在開頭提到過的那個同學。她看來已經習慣了這種環境,平時不常在宿舍住,這會兒倒早早就睡著了。楊月娥卻和我一樣在床上翻來覆去,隻是楊月娥是明天下午考,她還可以晚起,我和杜鵑都是在上午。

杜鵑和楊月娥一樣,已經在這裏進修已經一年多了,今年也是第二次考學,據說去年也已經進了複試,結果還是被刷了下來。杜鵑原來是唱黃梅戲的,學過形體,平時走路總是有板有眼的,說話也總是拿腔拿調挺招人反感。她跟我們說她在她們那裏是高幹子女,並且家裏如何如何有錢,因此平時總喜歡有一種高人一等的優越感,還特別傲氣,跟人說話雙眼總是這裏瞟瞟那裏瞟瞟,還老愛翻白眼,從來不認真地聽,好象把誰都不放在眼裏。但她的老鄉卻向我們透露,說她在她們那裏什麼鳥毛都不是,並且小小年紀就已經交過無數個男朋友,實際上都隻是以談戀愛的名義騙得他們的財色,所以並非什麼好貨色。杜娟得知被老鄉出賣後就用最惡毒的話咒罵她,還當著眾人的麵往她臉上吐口水,並惡狠狠的揚言一定要找人好好教訓她,說看她還敢不敢胡亂說話。她那個老鄉還真是個膽小怕事的人,因為心直口快惹火上身,後來她害怕被人打,總是惶惶不可終日,結果學也沒敢考就回去了。我們都為此深表同情,覺得那個女孩子很不值得。杜娟雖然挺凶,但對我還可以,因為她總是見牛麗麗對我那麼好,以為我也有什麼來頭,平時不但不敢欺負我,反而還比較喜歡和我說話。我是個沒性格的人,誰主動找我說話都會如願以嚐,平時既不會顯得跟誰特別好,也不會和誰的關係特別壞。如此一來她就更愛和我套近乎,顯得很恩賜我似的。

淩晨5多點,地下室開始騷動起來,我也起來化妝。

杜鵑的考試編號是我前麵的一個,也就是她一考完就輪到我考。我們倆剛好挨著。我洗完臉,她已經開始坐在床上,也就是在坐在我的頭上化妝了。

我說:“你怎麼這麼早啊?”

“你才早呢,你還在我後麵都起來了!”她一邊化妝一反駁著,好像我的話對她構成了什麼傷害,或者有損她的什麼利益似的。話音一落我突然對自己反感起來,心想我幹嗎跟她打招呼呀,這不是活該自討沒趣嗎?但這種不愉快的想法瞬間即逝,從大腦一略過立馬就忘了。

杜鵑化妝化得特別細,她說上藝校時學校有化妝課,學過化妝。我忽然隨便冒了一句:“你今天唱哪兩首歌?”我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問,都感覺這話好象不是從我自己嘴裏說出來的,根本就經過我的大腦。

她在上麵假惺惺的回答說:“還沒定。”

“算了吧,考試曲目都貼出來了還說沒定?”

她忙狡辯說:“真的,等會兒我還要去黃老師琴房,黃老師說給我開聲時再定。”

我想反正隻是隨便問問而已,我覺得她唱什麼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如果我很在乎她,我在乎得過來嗎?學校周圍住著那麼多考生。我邊這麼想著,邊坐在床沿上照著鏡子,但老覺得有灰塵紛紛揚揚的往我身上掉,抬起頭,髒東西就落進我的眼睛裏了,原來是她在不時的往粉餅上吹氣。

她見我看她,就忙說:“對不起!對不起!我的粉餅可能有點壞了,你看都散了!”說著就拿了他的粉餅給我看。“要不把你的借我用一下吧?”

她幾乎是用命令的口氣在問我借東西,我心裏一百個不願意,但實在是一下子找不到拒絕的借口,隻好很不情願的把粉餅遞給她。用完後,她邊左顧右盼的照著鏡子,邊把粉餅還給我。我當時隻順便看了她一眼,我想這個時候換的是誰都會往他臉上看的,因為她化妝的技術確實好,化完妝就跟換了一個人似的。我真羨慕她的化妝技巧,我想如果不是因為我們的考試都擠在一起,如果她脾氣能好一點,我甚至想叫她也幫我化妝。我邊這麼想著邊伸手去接粉餅,一不留神沒有接住,眼看著粉餅就吧嗒一聲掉在地上碎了。

她一聽到聲音馬上放了鏡子往下看,又忙說對不起!對不起!做出一副很無辜很遺憾的樣子。

這時東北女人翻了個身,很不滿的嘟噥著:“你們還讓不讓人睡覺呀?”

她這一嘟噥使我立刻感覺很難受,覺得我們確實太沒自覺,但同時又覺得一點人情味兒都沒有。我不知道是因為我沒睡好還是杜鵑故意這麼幹的,反正我很生氣。我賭氣朝地上被摔得亂七八糟的粉餅狠狠踩了一腳,然後就滿地下室借粉餅,跑得筋疲力盡,而別人卻像是和杜鵑串通好了似的都說自己要用,我隻好再跑出去買。

終於化完了妝,我匆匆忙忙去吃了點早餐,然後又跑到考場門口看考到多少號了。隻見大廳和樓道裏到處都擠滿了焦急等待的家長,好象來考試的不是他們的孩子,而是他們自己。考場門口把守得戒備森嚴,門口外麵的課桌前排著一長排打扮隆重的考生,每叫一個號都跟上刑場似的。等我終於看清楚順序,隻見杜鵑已經穿著既鮮豔又隆重的演出服進來了,我便心急火燎的趕回宿舍換衣服。我小心的把演出服收了起來,按趙老師吩咐的,穿上了那件新買的粉色薄羊毛衫。趙老師說這樣顯得純又很幹淨,給人感覺舒服。她說其實老師最不喜歡考生穿得花裏胡哨的,看得眼睛都累,所以要幹淨,越簡單越好。我在鏡子前照了照,又輕輕的補了一次妝,看上去卻依然像沒化妝一樣,我想就這樣吧,就像趙老師說的越簡單越好。滿意的照了一會兒,想到很快就該輪到我了,我既想趕緊考完又害怕進考場。

杜鵑提著群擺從考場走出來,她好象是故意撞了我一下,望著我古怪的一笑。那笑容讓人難以琢磨,又好象是在提醒我少帶了什麼東西似的。我懵懵懂懂走進考場,隻見空曠的教室後麵坐了幾排表情嚴肅的考官,他們一雙雙眼睛都目不斜視的盯著我,好象要把我徹底看穿。我感覺自己像一個罪犯,正在眾目睽睽之下接受審判。報完姓名我就懵了,好象隻等著發落。我的鋼琴伴奏從三角鋼琴後麵站了起來,望著我打了個手勢,示意我做好準備。接著一聲響亮的咳嗽驚醒了我,循著咳嗽聲我看見了坐在醒目位置的趙老師,我心裏忽然有了底,然後鋼琴前奏開始了,我終於找到了感覺。

初試總算稀裏糊塗過去了,然後是度日如年的等待張榜公布複試名單。

我終於在密密麻麻的名單中找到了自己,於是興高采烈的一路狂奔到宿舍。宿舍裏隻有楊月娥正蒙著被子躺在床上嗚嗚的大哭。毫無疑問,她一定是初試就被刷下來了。我記得聽說她去年還進了複試,可能是考生的水平一年比一年高了。可我仔細一想不對呀,她都被刷下來了,她比我和杜鵑都唱得好呀?見她哭得那麼傷心,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覺得後脊一陣陣發冷,剛才的興奮勁兒早已蕩然無存了,我安慰她說:“你是不是看錯了!”

她委屈的說:“怎麼會呢,一開始我也以為是搞錯了,從頭到尾認認真真看了好幾遍,眼睛都差點看穿了還是沒找著,後來去找我們老師,老師說分數就是那麼多她也沒有辦法。”她哭著說:“我怎麼這麼倒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