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可憐巴巴的去了廣州。臨行前,她很不情願的嘟嚕著說:“隻好去上星海(星海音樂學院)了。”
東北女人鄙夷的瞅著她說:“你一個北邊的小女孩兒,人家南方那兒說不準比這兒還黑,你去了就保準能考上?真是!”
楊月娥滿臉堆著沮喪。“如果連星海都考不上的話,我可能就永遠沒有書讀了。”說音剛落,淚水就跟拔了閘門似的嘩啦嘩啦往下滾。“考了兩年的學,家裏不僅值點錢的東西都賣了,外麵還欠了幾萬塊錢的債,我都不想活了……”說著她忽然傷心得號啕大哭起來。她們家今年是指望她能考上的,然後她妹妹就去打工,如果她沒有考上,就輪到她去打工,她妹妹繼續上高中。但聽說她妹妹沒有她長得漂亮,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恐怕就更難考上了。
複試的名單公布後卻遲遲不見通知複試的時間,原來的那股高興勁兒早就像熟透了的香瓜放得太久了,香味早就散發光了。接下來眼看就要發黴變爛了,於是大家都迫不及待的去老師那裏打聽,結果所有的老師都特別謹慎,誰都跟避災星似的躲得離我們遠遠的。我反複琢磨著牛麗麗臨走時那句話,但心裏忽然沒了底,心想連趙老師都不肯向我透露半點有關複試的情況,所以她那句話隻怕純粹是鼓勵我而已。這樣一想我忽然感覺非常失落,害怕花了那麼多錢連水泡都沒起一個,不禁開始有些後悔,但又心急如焚,怎麼也不甘心。杜鵑還說她在校門口大老遠就看見她們黃老師從學校走出來,眼看就要走到校門口了,她趕快跑上前去想問一下考試情況,沒想到黃老師假裝根本沒看見她,居然低著頭跑進前麵的圖書館了。
一連好幾天,學校的緊張氣氛密不透風。考生們沒事就聚在一起議論,好象忽然之間都成了親密戰友。從流水一樣滔滔不絕的議論當中,我聽說學校的老師都分成了好幾個幫派,考試這幾天遲遲不張榜公布就是幫派鬥爭的結果,而吃那倒黴果實的,無疑就是我們這些同樣倒黴的考生。幾天來,整個聲樂係和歌劇係的老師們每天都聚在一起,開秘密會議。每次都跟政治鬥爭似的,總是爭論不休,個個眼珠子都瞪得跟燈泡似的。大多數老師在會議上的發言,不是你揭發我幫自己的考生拉幫結派打高分,就是我告你收了多少多少考生的紅包……總而言之爭論都沒有離開貓膩的範疇。因此,這期間學校就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戰場,濃濃的火藥和硝煙味彌漫了整個校園,比天空中的沙塵暴還厲害。這實在是令人頭痛的事情,但考試還得繼續進行,拖得太久搞不好就會出大亂子,比如傳出去讓外麵的媒體知道了;比如讓上麵的領導過問了等等等等,後果都不好辦。為了盡快解決問題,學校的當務之急就是加強監考力度,以及考試的公正性,哪怕隻是表麵上的,總之是要堵住一部分人的嘴巴。因此學校最後的措施之一就是在往年初試、複試的基礎上再增加一次三試,以此層層把關;其次還有除了院領導以外所有的專業老師全部參加監考。如此一來,考場裏的監考老師突然就增加了原來的兩倍,就像平時上課一樣,不同的隻是老師和學生完全調了個兒。
經過複試的淘汰,到了三試,榜上的名單越來越少了。雖然國家增加了招生的名額,但最後還是隻剩下了幾十個,這回不用仔細找,我一眼就看見了自己的名字。杜鵑也進了三試,她的名字依舊赫然的排在我的前麵。這回她已經不在地下室住了,走了許多被淘汰掉的考生,學校周圍的賓館已經顯得很蕭條,很空了。我幹脆也搬到賓館去住,我想既然都已經進ru三試了,也就是說如果視唱練耳也順利通過的話,然後起決定因素的就是高考的分數。這樣想著我既興奮又擔心,於是撥通了賴長林的手機:“賴總,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的專業應該沒什麼問題了;但同時還有一個壞消息,那就是等我考完專業再回去複習文化課,高考可能就來不及了。而且我又沒上過高中,高考這關估計有些困難,你看能不能想辦法找人給我代考?分數也不用特別高,就隨便找個成績好點的大學生,或者其她什麼人都可以。”
老賴在電話那頭猶豫了一下。他一猶豫我急了,我知道上了點年紀的人都容易老奸巨滑,尤其是像他那種老江湖,就更不會像小青年一樣感情用事。我說:“你不是說隻要有什麼困難都可以隨時給你電話嗎?聽說外麵有那個電腦合成的電腦畫像,隻要把那個人的照片和我的照片合在一起掃描,馬上就既像她又像我了,絕對不會有問題的,很多人都這樣做過,而且都很成功!再說江城巴掌大個地方能考上一個北京名牌音樂學院的,不也是他們的榮譽嗎?”
“那我試試看吧!”聽口氣好象有點為難的樣子。
我又給他打氣說:“隻要你用心去做肯定可以的。”
這回他滿口答應“好的好的!”就把電話掛了。
在焦急的等待中,我順利的考完了專業的三試以及視唱練耳。我一直隱隱的預感到,作為一個市報的老總,這點區區小事,老賴一定是可以做到的,我甚至覺得他可能比我想象的還要神通廣大。但話說回來,預感畢竟不是現實,有時甚至一點也不可靠,甚至害人害己,所以在它還沒有成為事實之前,我的心裏還是七上八下的,絕對是個無底的深淵。
我們的專業考試一結束趙老師就病倒了。趙老師雙手不停的捶打著肩膀,臉上作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我很想上去幫她捶幾下,但牛麗麗的身子又擋著,我一時猶豫不決,去還是不去?到趙老師埋怨說:“每年這個時候都免不了大病一場,都習慣了,何況今年這麼折騰,就是係裏身體再好的老師,這回也沒幾個不趴下的。”接著她繼續怨聲載道,嘮叨說:“這哪裏是考學生呀,這是考老師!”
我心裏莫名其妙的湧起一股內疚感,好象如果沒有我她就不會病倒似的。我又想他們做老師的真是嬌氣,我的父母以及所有的農民,要是也都這樣怕累的話,肯定早就不準備吃飯了。但話說回來,如果補貼再多一些,他們肯定就不會這麼說累了,你看他們個個都接那麼多考生不是都很心甘情願嗎?
趙老師忽然好象想起了什麼,便審問似的望著我:“高考準備得怎麼樣了?”
我心裏一緊張臉就紅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正在為這事犯愁呢她就問了。好在她隻顧自己說累並沒注意到我的臉,而且牛麗麗也隻顧勾著頭認真地幫她捶背。
我戰戰兢兢的說:“還可以。”我不敢跟她說我沒有上過高中,我說我中專畢業,其實我中專才上了一個學期都不到。趙老師聽說我都在報社上班了,哪裏還會想到中專都沒畢業,所以也從不懷疑,也懶得懷疑。
趙老師好象放了點心,她說:“高考你得自己好好努把力,那方麵我可就幫不了你了!”
牛麗麗也附和說:“就是,你明天就回去好好複習文化課。”
趙老師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她抬頭責備我說:“哎,初試的時候你在考場上盡發什麼懵?”
牛麗麗又附和說:“就是,我都跟你說了叫你別緊張別緊張。”
我忽然被問懵了,我覺得我初試好象唱得還是挺好的,甚至有些超長發揮。過了一會兒我想起來了,我說:“我沒想到裏麵是那樣的,而且在進門時,我前麵考完的那個杜鵑好象要跟我說什麼。”
趙老師好象有些激動的說:“她會說什麼,她是想分散你的注意力,你就那麼聽她的話?”然後她又補充說這麼沒道德的還想考大學?就是考上了也沒人願接她。”
我不解的說:“她是跟黃老師學的。”
“那個黃浩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整天就知道和女學生打情罵俏。”趙老師作出一副很權威似的樣子發了話。
牛麗麗插嘴說:“聽說他好象跟我們班的梁豔兒搞在一塊兒了。”
趙老師馬上改變了自己剛才的觀點,並感歎說:“也真是奇怪,他帶女學生吧容易出事但帶一個還像一個,還都不錯,帶男卻還不行,要不是他有幾個學生獲了國際大獎,我們早就該把他開了。你看前幾屆的李蓓在出國比賽前還跟他打了胎,好在李蓓還是獲了二等獎回來,不過你們可別到處亂說?我的學生可不能那麼沒有修養!否則你進來後別再跟我學……”
我們本來是準備在趙老師家吃過晚飯再走的,牛麗麗還特意買了做炸醬麵的麵條和配料。但後來老是有人來,牛麗麗就說:“我們還是先走吧。”
趙老師也沒有留我們。在回來的路上我試探性的問牛麗麗:“我萬一高考分數沒過趙老師還會有辦法嗎?”
她認真的教訓說:“這個時候你可別瞎想!”
我說:“我隻是順便問問。”
“如果趙老師真心幫你的話肯定可以的,每個老師都可以保一個考生。不過你還是好好考吧,對你來說複習好了高考不會特別難的。”聽她的口氣好象對我很放心,我想如果讓她知道我才初中畢業,臨到這個時候,她肯定吃驚得嘴巴能吞下我。
我把一部分東西寄存到地下室,心想隻好最後背水一戰了,即使沒有考上也畢竟經曆過了,熟話說得好隻求過程,不求結果。然後我懷著這樣的心情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下午動身。正當我忙得滿頭大汗,宿舍裏灰塵飛揚的這時候,我的手機哼起小曲兒來了!原來是田立文,他說他在北京醫院陪趙銳敏看病。我埋怨說你怎麼不早給我電話,我已經收拾好東西準備去西客站了。我說你如果再晚二十分鍾打來,我可能就已經在路上了。
他一聽我生氣了,於是馬上說:“我幾次想給你打電話又怕影響你考試,現在你既然都考完了就過來吧?”
我仍然假裝生氣說:“我還得回去複習,參加高考呢!”
“複習也不在乎這幾天,難道你就不想見我?”
他最後這句話說到了我的心坎兒裏,其實他不這麼說我也是這麼想的。我哪裏會願意不見他就回去呢。
“你在什麼醫院?”我忍不住又問。
他回答說:“在北京醫院。”
我不耐煩了,我說:“知道你是在北京醫院,但我是想問在北京哪家醫院?”
他被問急了,他說:“就叫北京醫院,是衛生部直接下屬的。”
我想北京哪家大醫院不是衛生部直接下屬的?我也生氣了,真是笨死了,連個醫院名稱都說不清楚。他說你打個車過來吧,就說到北京醫院,司機都知道的。於是我就賭氣打了輛車,心想找不到可別怪我。
司機聽說是北京醫院,就帶著羨慕的神情說:“北京醫院怎麼不知道,那可是專門兒給高幹看病的地兒。”
我將信將疑的說:“不會吧?”
“真的,周總理就是從那兒走的。”他很肯定的說。
出租車轉了一圈果然在北京醫院門口停下來,原來還真有個北京醫院。在五樓的胸外科病房,我如願見到了田立文和趙銳敏。趙銳敏穿著病號服躺在靠窗的病床上,隻見他床上吊著兩瓶鈴蘭欣和克林黴素,正在輸液。護士和實習護士們像魚兒一樣自由自在成群結隊的在病房裏遊進遊出,忙給他旁邊兩個一老一少的病友輸液,聽說他們做的都是心髒手術。又進來一個護士在趙銳敏的針管注射了一隻藥水,報藥名說:“法莫替丁,保護胃黏膜的。”這時我才注意趙銳敏的兩隻手背上,血管都是紫的,這使我聯想到我宿舍那個東北女人紋的的眉毛。趙銳敏明顯比原來更瘦了,兩隻眼睛深深的陷進眼窩裏,眼眶裏像兩口久經幹旱的枯井,他的臉頰也顯得極其削瘦,像是真的被刀削過似的,棱角分明。我很不解的問他怎麼會躺在這裏?趙銳敏勉強的笑了一下,那表情特別的脆弱,好像不堪重負的樣子,往日那種盛氣淩人的神氣早已蕩然無存,我想我真算是親眼目睹了老虎是怎樣變成病貓的。
田立文說:“是魯能在網上看到的消息,說北京醫院能治重症肌無力,所以我們就趕來了。”
“不是說北京醫院是專門給高幹看病的嗎?”
“是呀,聽說以前是的,不過現在這邊對外開放了,這裏是普通病房,隔壁那棟樓就是高幹病房了。”田立文解釋。“聽說北京醫院是全國治這個病最好的,肯定會治得好一些。趙銳敏剛做過胸腺切除手術,前幾天還在監護室呢,現在都好多了。”他又補充說。
我說:“趙銳敏瘦了。”
“現在還好一些,前幾天那才叫瘦,好幾天不能吃東西,身上插滿了管子,什麼氧氣管、輸液管、尿管……看著都痛苦,現在都一天比一天好了。”
“他家裏怎麼不來人呢?”
“嗨,他都病成那樣了還要逞強,你走過後他的藥就吃完了,停藥沒過幾天,另一隻眼球也固定了,上樓下樓都是我背,吃飯都沒力氣嚼,喝水跟鯨魚似的,從鼻孔冒水花,真是嚇死人了。”田立文無可奈何的感歎著,覺得現在回想起來都仍然心有餘悸,他說:“都那個時候了,他還想治好治不好就那樣算了,反正就是不肯讓家裏人知道,可能是怕他老頭子幹著急急出病來。現在做了手術雖然明顯的好轉了,但醫生還是說了,就是做了手術也不能完全治好,還說這種病,在國際上都還沒有哪個國家攻克下來,都還隻能是暫時緩解……”
我聽著都聽傻了,以前隻聽說過癌症可怕,原來還有很多病沒辦法治好。我說:“那治病得花不少錢吧?”
“入院時連押金一起交了三萬。”
“怎麼那麼貴呀?”
“這還算少的,有些人花了幾十萬還沒治好呢。手術時連氣管都割了,還上了呼吸機,呼吸機一天就得幾千,他卻連押金才三萬,已經是很僥幸了。”
“那他哪裏有那麼多錢呀?”
“聽他說是借的,其實可能是以前我們拉畫報那時剩的。”田立文估計趙銳敏可能在畫報裏頭淨賺了十多萬。
聽了田立文的分析,我忽然覺得又氣又惱又可憐,真是什麼滋味都有。心想我們那時拉畫報那麼辛苦,提成隻有那麼一點點,他卻掙了那麼多,真是剝削,哪裏還當我們是朋友。同時我多少也有些生田立文的氣,我來考學,他不僅沒有說來陪我,因為心疼錢連電話都沒給我打過一個。而趙銳敏生病他倒千裏迢迢趕來了,因為舍不得住旅館還隻能在趙銳敏的病床邊搭塊破木板陪住,好象在他心裏我還不如他的同學重要。更令我生氣的是這次路費還又是田立文自己掏的,田立文自己不掙一分錢,倒把自己搞得像個慈善家似的,真是個活雷鋒。當然,因為趙銳敏的疾病,這些想法暫時隻能來回在我的心裏徘徊,否則我也顯得太沒人情味。
田立文說他們這次是坐臥鋪來的,提到第一次坐臥鋪,他顯得很興奮,說:“挺舒服的!”然後他又問我來的時候是不是順利。
我酸溜溜的說:“我可沒有你那麼有福氣,你剛送我上車我就擔心會在廣州買不到火車票,沒想到到了廣州果然像我預料的一樣,票的確不好買,連預售票都買不到。”
不提還好,一想起那天到達廣州後的情景,我現在都還覺得傷心。當時正是春運高峰期,我孤零零一個人突然就被拋到了一個陌生的城市,當時急得都差點哭了。我煩躁不安的在火車站廣場的人群中轉來轉去,許多人都怪怪的看我,還有票販子油腔滑調的調戲我。“這麼美的小姐怎麼也一個人呀?”說著還故意把手裏的車票伸到我麵前:“送給你要不要?”那種惡心的表情讓人一輩子都忘不了。後來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另外一個預售點,那個小姐說還剩下最後一張後天的K30次硬坐票。但她仍建議我買硬臥。她見我半天還沒有要買的意思,便沒好氣的說:“硬臥還有最後兩張,硬坐座位已經滿了。”我小心翼翼的問清了硬臥的價錢,要四百多呢,幾乎是硬坐的一倍,猶豫了好一陣我還是沒舍得買,心想能節約就盡量節約點吧,便宜那麼多站個24小時也值得。這樣想著我就把票買了,因為我仍然不敢確信賴長林的話是否能繼續兌現,畢竟他又沒有欠我的,即使我考上了他萬一要反悔我也沒辦法,難道我還去告他不成,所以我必須盡力節約。
田立文聽完我的遭遇,他沉默著安慰我說:“沒關係的,如果你真的考上了,即使老賴不給,我們自己也可以想辦法去借的。”
“你說得好聽,你去哪裏借?你能借到數不盡的空頭支票!”
“那也不一定呀,車到山前畢有路嘛!”
“我沒有心思跟你開玩笑,你不知道第二天一個人我孤零零的,住在火車站旁邊簡陋的招待所裏過的元宵節,因為隻有我一個人,好幾次被人誤以為我是雞,還老是被他們騷擾,說‘小姐賣不賣呀’,惡心死了。”雖然這件事已經過去將近一年了,但回想起來永遠都會記憶猶新,有些事情是不必刻意去記的,無意中就已經銘心刻骨。
那次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終於可以離開了,我從廣州一直站到北京。一路上,車廂裏許多人聽說我是上北京考大學的,都很羨慕的樣子,還有人爭著要給我讓坐,都被我驕傲的謝絕了。當時我就一天到晚都盯著車廂當頭的液晶顯示屏,上麵在不斷的顯示著火車每時每刻不同的車速,我的心情也就隨著它的速度變化而變化著,一會兒緊張,一會兒興奮。眼看火車經過了長江,再越過了黃河,我的心情終於以每秒鍾一百公裏的速度一路狂奔。想到這些,我忽然忍不住興奮的問他:“你猜到了北京怎麼著?車窗外開始下雪了,我一到北京就遇到了最後一場大雪,我運氣好吧?”
看得出來他既心疼又很高興,他說:“那你就你好好考吧,如果你考上了我臉上也有光啊!”
“你就隻知道沾光,我還不知道到時到底有沒有學費呢?”
他還是重複說車到山前會有路的。
出監護室後,趙銳敏在五樓胸內科住了5天,我去看他那時剛好是第2天。5天後趙銳敏又被轉回原來的D09神經免疫內科,繼續治療肌無力。回到9樓,視野開闊了許多,透過電梯旁邊的玻璃窗,可以看見對麵高幹病房的鮮花,還有樓前的豪華轎車。而且離開5樓輸液就停了,不必每天打針,趙銳敏也已經可以含胸勾背的在走廊上稍微活動了,我們陪他在走廊上走了幾圈。他說已經不象以前那麼無氣了,隻是身體還很弱,說話也不敢大聲,一不小心胸口就會疼。
走廊上來回走著充了激素的重症肌無力病人,他們的臉胖得比太陽還圓,趙銳敏剛剛開始充激素,想到他很快將變成這個模樣,我心裏略過一陣悲哀。我說你好好養病吧,我下午就回去了,不管考不考得上我都要參加高考,我說你們都經曆過了所以我也要惡補一回。
“你們都回去吧,我的病已經好了,很快就可以出院了。”他說。
我知道他還是在撐著,都病成這樣了還要逞能。想起臨走前他那樣子我就想生氣,因為我那時迫切想早點出發,高興得天天都在房間裏亂蹦亂跳,手舞足蹈。趙銳敏不知道我們是怎麼回事,有些奇怪又有些不以為然,雖然自從他生病過後我們關係有所緩解,甚至表麵上好象已經和好了,其實自從他離開晚報然後我又進了晚報之後,他就一直沒有放棄過對我的敵意。當他聽田立文說原來我要去北京考學,他就更是對我有些不屑一顧,認為我隻是在江城這個無老虎的山中猴子充了回霸王,居然就心比天高,想著去考北京的音樂學院,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所以覺得很可笑,很自不量力,就更是嗤之以鼻。本來我也不是特別自信,我想音樂學院確實不是那麼容易考的,何況我學的時間還那麼短,但是趙銳敏越是這樣小看我,反而越是鼓舞了我的鬥誌,我就越有信心要考上。臨走時我覺得無論如何還是應該給趙銳敏打個招呼,畢竟是他叫我們來的,於是對著他的房間喊他。我說:“趙銳敏你不是說要去北京賣書稿嗎?”
他當時眯著眼睛從他的房間裏走出來,很輕蔑的樣子望著我說:“稿子還沒改完呢。”
“怎麼這麼久還沒改完?”田立文也從我們房間裏走出來,疑惑的問他。
“眼睛老是不舒服,眼皮總是往下掉。”說著他用手把兩邊的眼皮往上撐開,我們這才發現他眼睛確實是沒辦法睜開了。“你們看吧,這隻眼球已經固定了。”我們發現確實跟我們不一樣,不管是往哪個方向看它都不和另一隻眼睛配合,怎麼努力它就是堅決不動。“背上也老覺得像背著塊石頭似的,沉沉的。”他又補充說。
我和田立文都急忙真誠的說:“那得趕緊去治!”
“我們一起走吧,早治早好免得難受。”
他忽然沮喪的說:“這你就別管了,我等過段時間再說吧,反正死不了的。”
我和田立文都麵麵相覷,不知道又有什麼地方得罪他了。回到房間裏田立文就責怪我把去北京的事搞得太張狂了,所以他心裏不舒服。
“我自己的事自己高興也不行呀,難道我每天都愁眉苦臉的他就高興……”我悶在房間裏很阿Q精神的痛痛快快大罵一通,真不理解他是怎麼想的。我還說:“這叫什麼事呀,神經病!”我當時雖然是罵了他神經病,但我並沒想到他得的確實患的就是神經病,我那時還以為神經病就是精神病的意思,誰知道它們會是千差萬別的兩種疾病呢。
田立文都舍得坐臥鋪我為什麼還坐硬坐,這樣想著我的心裏多少有些不平衡,如果他是為了自己也就罷了,但他卻是為趙銳敏。一咬牙,我也坐了臥鋪。我心急如焚的獨自趕回江城。沒想到老賴接到我的電話,立即就開車到火車站接我,還特意在賓館為我開了個房間,故意搞得神神秘秘的,說是迎接我的凱旋。吃過晚飯,他終於無法繼續保持神秘,就再也掩飾不住心裏的喜悅,高興得像個孩子似的。這使我莫名其妙的產生了一種優越感,感覺自己好象是價值即將飆升的股票。他神秘兮兮的關好房門,得意的說:“找人代考的事已經順利辦妥了,怎麼謝我?”然後就一直保持著得意的表情,像個小孩子似的,鼓著腮幫子非要叫我親上一口不可。
我聽了興奮得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嘴就不知不覺的張大了,有點眩暈的感覺,同時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我回過神來,心裏特別激動。我本來是想說些讓他高興的話的,因為他畢竟還是我的頂頭上司。在他手下幹了這麼久,按照慣性,我或多或少還對他懷有一點敬畏之心。但意外的是連我自己都沒想到,我卻一反常態,隻顧躺在席夢思上還故意把臉別向一邊,假裝沒有看見,裝作生氣的樣子說:“是真的?”
他雙手把我的臉掰到他的麵前,笑著故意逗我說:“假的!”
“那你怎麼不早告訴我,害得人家都快急死了。”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又沒欠你的?”說完他興奮得一下子把我掀翻在床上。
我想他不打電話告訴我的原因,肯定是擔心我知道有人代考就不會著急回來,真不愧是個老江湖。正這樣想了一下,他濃密的胡茬一接觸到我的皮膚,我就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渾身立刻不爭氣的癢癢起來,於是我忍不住咯咯的笑起來。他得意的說怎麼一碰到就下蛋了,是不是想我了?那就讓我們好好複習功課吧!說著就迫不及待的把我的衣服剝光了。我想他還不知道田立文他們已經去了北京,否則他就不會這麼認為了。不過話又說回來,跟文弱的田立文比起來他真算得上是體壯如牛。我想象不出他年輕時是個什麼樣子,估計他老婆肯定特別享受,要不然就是受不了他的威猛,我感覺真後悔認識他有些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