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一個連05(3 / 3)

雷嘯天肩頭毫不客氣地晃動了一下,張義未及反應,“砰!”一顆子彈劃破長空,穿透了50米外那隻還在晃動的胸環靶。雷嘯天這迅雷一槍,帶著明顯的不滿。徐清宇臉色大變,準星在他眼裏開始猛烈地晃動。

誰都沒有想到,最後的10顆子彈,雷鈞脫靶了,整整3顆子彈去向不明。報靶的時候,雷鈞一直低著頭,腦袋裏嗡嗡作響。場麵一時變得寂靜無聲,大家都在等待著雷副司令的爆發。但雷嘯天一直沒有說話,他在很認真地聽著報靶員報每個人的成績。

徐清宇有意淡化這尷尬的場麵,將槍交給一旁的鄭少波,笑眯眯地來問雷嘯天:“副司令員,您看,手槍還要不要再打幾匣?”

雷嘯天鐵青著臉,大聲回應道:“我的癮頭已經過足了,而且超水平發揮。你這個老同誌表現得也不錯,咱們見好就收吧!”

張義在集合隊伍,徐清宇又輕聲地問雷嘯天:“副司令員,您看,是不是點評幾句?”

“你的表現我已經點評過了,其他人,好像不該我來點評吧?”雷嘯天大手一揮,說道,“告訴張連長,今天晚飯就在偵察連吃了。你和餘團長再陪我去其他連隊轉轉。”

雷鈞一直落寞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直到張義喊他的時候,才猛然警醒,轉過身子,才發現父親已經走遠。

轉過汽車連的營房,一直默不做聲的雷嘯天,突然站住對跟在身後的餘玉田說:“雷鈞還是要在戰鬥班多當幾天兵,這樣的狀態不行。讓他指揮人,遲早會出事!”

餘玉田說道:“小雷一直表現不錯,軍事素質在偵察連也毫不遜色。今天可能是太緊張了。”

“好大喜功,弄巧成拙!他很想在我麵前表現,更想向我示威。可惜,糙了點,骨子裏還是我行我素。剛才那個表現你們都看到啦,根本不聽指揮,反複強調是精度射擊,他非得玩出一點花樣。然後,在沒有聽到我的讚歎下,很快就發揮失常。這樣的心理承受能力,你敢讓他去當指揮員嗎?”雷嘯天的話有些絕,但知子莫若父,餘玉田和徐清宇一時之間都無話可說。

雷嘯天緩緩語氣,接著說道:“我十分感謝你們沒有看在我的麵子上,放鬆對他的要求。這個年輕人心智很不成熟,需要慢慢打磨,短時間內是難勝大任的。我現在很難跟他溝通,他也不願意跟我溝通。所以,隻能拜托兩位老弟了!不要由著他的性子,多讓他吃點苦。”

雷嘯天講這些話的時候,完全放下了一個大軍區副職的身段,言語中滿含柔情、無奈還有絲絲痛楚。餘玉田被感動了:“請首長放心,我們一定會不遺餘力!”

雷鈞整整一下午都麵紅耳赤,父親走後,他舉起槍托狠狠地砸了自己的腦袋幾下。張義和鄭少波都沒有批評他,他希望有人能痛罵自己一頓。晚上吃飯的時候,他再次看見了父親,突然很衝動地想上去和他解釋幾句。幾次欲上前,但最終還是退卻了。他知道,父親不會給自己麵子,甚至什麼難聽的話都能講出口,這是他無法承受的,也是他不敢去麵對的。

雷嘯天走的時候,雷鈞就在歡送的人群中,他站在隊伍的最後,一直低著頭。直到汽車離開院門,他才抬起頭來看了門口一眼。

送走了雷副司令,雷鈞在院子裏轉了一圈,然後一個人走向了訓練場。他不想這麼快回到班裏,出了這麼大的醜,給偵察連抹了黑,他沒辦法做到若無其事。那幫小子膽子還沒大到敢當麵嘲笑自己,但他還是怕看到他們。

雷鈞在靶場上意外地碰到了應浩,這讓他很難堪。應浩老遠就衝著他打招呼,想回避也回避不了了。

應浩笑嗬嗬地打趣道:“副指,消食呢?”

“你跑這兒來幹什麼?還在心潮澎湃?”雷鈞反問。

應浩說:“沒錯,我剛還在想,你今天第二輪那幾槍是怎麼打出來的?這準頭,不參加奧運會算是白瞎了。”

“你應該對那跑靶的三槍更有興趣吧?”雷鈞總是有辦法讓人難堪。

“哈哈!”應浩笑得沒心沒肺。這讓雷鈞很惱火,他不想跟這人磨蹭,轉身就走。

“你那是故意的,從頭到尾你都是故意的。隻有你才敢這樣幹!”應浩大聲地在背後說道。

“自作聰明!”雷鈞站住,頭也不回地冷聲回應道。

應浩仰起脖子,張開嘴無聲地大笑。

晚上教育訓練,鄭少波問坐在前排的應浩:“副指導員呢?”

“跟我請假了,說頭痛!”應浩應道。

鄭少波看了一眼坐在後麵的張義,張義搖搖頭合起筆記本站起來就往外走。

雷鈞手裏拿本書,靠在床上發呆,聽見有人開門進來,側過身子,閉上了眼睛。

“小雷?”張義輕聲地叫道。

半晌,雷鈞才回應:“我跟班長請過假了,今天不舒服。”

張義討了個沒趣,本想不再答理他,剛跨出門,便聽雷鈞說道:“別沒事就監視我,犯不著。”

張義道:“你是身體不舒服還是心裏不舒服?或者是哪兒都不舒服?”

雷鈞翻身坐了起來:“你什麼意思?嫌我給你們丟臉了是不是?”

張義哭笑不得,索性又走了回來,一屁股坐在雷鈞的床上說:“小雷,我們聊聊吧?”

“我不需要安慰,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激勵。對不起,我現在心裏堵得慌,亂糟糟的,你讓我安靜一下。明天我會主動找支部檢討。”雷鈞冷靜了下來,輕聲地說道。

張義站起來拍了拍雷鈞的肩頭:“那你好好休息吧,別太情緒化了,那麼多戰士看著你。另外,今天下午的事就到這裏結束,你也不要再提了。其實,我和指導員能理解你,我想團長、師長甚至雷副司令員都能理解。”

雷鈞苦笑著搖搖頭說:“你們幫我把秘密守好,我已經聽到同誌們在議論了。”

張義怔了一下,然後笑道:“哦,好!你不說我們也有這個義務。”

半夜一點多,應浩上完哨回到班裏,脫衣服的時候感覺不對勁,拿手去摸雷鈞的床。被子還有餘溫,但雷鈞已不知去向。

應浩用力地捅了一下胡大牛,輕聲問道:“副指呢?”

胡大牛睡眼惺忪:“沒在睡著?撒尿去了吧?”

“我剛從廁所過來,沒人!”應浩邊穿衣服邊說道。

胡大牛從床上彈起來,甩甩腦袋:“壞了!熄燈前他找我要火機……”

胡大牛驚醒了一班的所有戰士,有個兵下床準備去開燈。應浩趕緊說道:“都躺下睡覺,不準吵吵。我去找他!”

胡大牛焦急地說道:“班長,要不我去通知下連長吧?”

“找什麼連長,不準聲張!”應浩從櫃子裏摸出手電筒,說道:“你先別睡,半個小時後我和副指要是沒回來,你再去找連長。”

應浩又去了趟廁所,確定雷鈞不在後,返回了班裏,這才發現窗戶虛掩著,窗台上有一個明顯的腳印。從這裏跳出去,可以避開門口的哨兵。應浩倒抽一口冷氣,這家夥到底想幹什麼啊?

夜涼如水,月柔風輕。靜悄悄的營房,安靜得像熟睡在搖籃裏的孩子。應浩嘴裏含著電筒,悄無聲息地翻過營房後的圍牆。直覺告訴他,雷鈞肯定在訓練場。

這一天對雷鈞來講,簡直有點痛不欲生,以致茶飯不思、輾轉難眠。今天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和父親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父親就像一塊岩石,棱角分明、又冷又硬,永遠不知道什麼是痛、什麼是柔情。如果不是母親,他甚至覺得自己對那個家可以了無牽掛。他知道父親今天是衝著自己來的。所以,他要讓父親知道,他並非一無是處,更要向父親表明自己的立場,對待發配,他仍然沒有妥協。

現在他後悔了,從看到父親步履蹣跚地向前走時,他就後悔了。對自己的表現,父親肯定萬分失望。這還不是最讓人懊惱和沮喪的,因為他發現,父親想要的並非是自己驚世駭俗的表現。他想要的,其實很簡單,可自己卻無法給予。

應浩翻過圍牆,就看到不遠處有一個身影,這讓他差點驚叫出聲。雷鈞靠在牆上,對應浩的出現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副指?”應浩小聲地叫道。

雷鈞默不做聲。應浩順勢靠在牆上,也不上前,過了好久才幽幽地說道:“打個電話回家吧。有些事情,就是個心結,自己係的,要自己去解。”

雷鈞被看穿了心思,仰起頭冷聲道:“你不覺得自己有點聰明過頭了嗎?”

應浩壓抑不住,笑了好久,才正色道:“咱們不要這麼說話好嗎?你老是這樣,挺招人煩的。”

雷鈞往應浩的身邊挪了挪,問了句:“同誌們都很煩我嗎?”

“那還不至於,反正我是挺煩你的!”應浩毫不客氣地說。

“我要怎麼辦你說?我要怎樣你才不煩?”雷鈞不覺惱火,事實上,他自己也從來都是直來直去。

“放下你的臭架子和窮酸勁兒!”應浩一字一頓地說。

雷鈞沉默良久,摸索著點燃了一根煙。應浩站起來伸出手說:“別吃獨食,給我也來支。”

應浩點上煙,猛吸一口,盯著雷鈞問:“沒話跟我說了嗎?”

“我今天晚上終於徹底地想通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糾結了我好久。剛才你那幾句話,更堅定了我的想法。”雷鈞的話有點沒頭沒腦。

應浩興致勃勃地說:“哦?說說看。”

雷鈞拍了拍應浩的肩頭說:“好了,下次保證不給你再添麻煩。咱夾起尾巴做人,要是再招你煩,你也甭跟我客氣了!”

聽了這話應浩如墜雲霧:“你到底想通了什麼問題?”

“走吧,我的排長同誌!”雷鈞後退幾步,看看牆頭說道,“你小子也有犯傻的時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