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一個連07(1 / 3)

第一槍 淬火偵察連 六 丈夫誓許國

雷鈞終於回家了,因為劉雅琪女士下了最後通牒。劉雅琪是雷副司令的夫人,D師二團偵察連副指導員的母親,某藝術學院的退休舞蹈老師。在雷鈞被貶當兵的這一百多個日子裏,雷夫人總共偷偷給兒子打了十次電話,每次拿起電話的第一句都是:“你小子還要不要媽了?”

第二句通常是:“我知道你嫌你媽老了!”

到最後肯定會急眼,咬牙切齒:“隻有雷嘯天能收拾得了你這個小兔崽子!”

在這個三口之家,凡遇需決斷之事,雷副司令有著絕對的權威。夫人總會喋喋不休地表達自己的不滿,跟兒子更是天然的盟友,但他們從來左右不了局勢。好在,她修養好,從不大吵大鬧。

兒子被貶,雷夫人也無可奈何。在嘮叨了多日未果後,卷起鋪蓋宣布與丈夫分居,從一樓主人間搬到了二樓客房。雷嘯天無動於衷,早已習慣了老伴兒使小性子,幾十年來,這種事沒少發生,但最長也不過十天半個月。

沒想到,已過天命之年的夫人,這次動了真格,不動聲色地和這個戎馬倥傯幾十年的將軍打起了持久戰。雷嘯天終於急了,他可以不去理會權力場上的生死博弈,卻無法忍受夫人長期這樣對自己不理不睬。在二團轉了一圈,雖然被兒子鬧得心裏鬱悶,回來後,他還是添油加醋,報喜不報憂地跟夫人彙報了兒子的現狀。

雷夫人仍舊不買賬,但態度已經緩和了好多,幾乎是和顏悅色地趁熱打鐵,提出了自己的請求:“明天你讓小王送我去D師,我要親眼看到小鈞才放心。”

以雷嘯天的個性,凡是碰到所謂的原則,他從不低頭。這次也不例外,將軍毫不猶豫地拒絕道:“你才幾個月沒見到兒子?咱們這多少兵幾年都不探次家,更沒家人過來看望,不照樣過了嗎?特權思想!”

雷夫人的好心情一掃而光:“雷瘋子,你就是個法西斯!別以為我跟了你三十年啥也不懂,你告訴我部隊的哪條條令寫了不允許家屬探營的?何況我兒子還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軍官,他有權利被探視,他的母親更有權利去探視!”

雷嘯天被夫人繞得啞然失笑:“這三十年,你跟我從來都調不到一個頻道。”

雷夫人沒再說話,氣呼呼地上了樓。三十年來,她雖然一直在執著地抗爭,但她十分清楚,隻要雷嘯天決定了的事,抗爭的結果都是徒勞的。不再反複無望地嘮叨,就是她現在的策略。

雷副司令在靜下來的時候,曾經突發奇想,哪一天自己的夫人突然瘋狂一把,直接和自己來個南轅北轍,我說不可為,她偏要為之,該是件多麼有趣的事啊!他時常會懷著這種複雜的心情,滿懷期待。這一次,這種期待變得更是空前的強烈。

第二天是周末,雷嘯天沒等天亮就摸黑爬了起來,屏氣凝神地坐在二樓自己的書房裏,緊張而又興奮地豎著耳朵,希望聽到樓下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聲。可惜,夫人還是習慣性地繳械了。

兒子以一個基層軍官的身份,打電話回來為一個叫做應浩的小夥子鳴不平,在得知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雷嘯天驚出了一身冷汗。他終於理解了夫人為何對兒子這麼牽掛。原來自己對兒子的牽掛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隻是他習慣性地把親情深埋在了心底。

接下來的日子,他開始暗示夫人可以打電話叫兒子回來。將軍不知道,夫人和兒子從來就沒有斷過聯係。雷夫人心底樂開了花,差點兒就擺出了一個勝利者的姿態,但她這次誓要將抗爭進行到底,一定要讓這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強老頭刻骨銘心不可。所以,她對丈夫的暗示充耳不聞。

雷副司令終於還是鬥不過同床共枕了幾十年的夫人,明知她裝傻充愣,也無計可施,隻好放下姿態。這天在觀摩完軍區陸航團的彙報表演後,雷副司令心情大好,回到家就扯起喉嚨對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夫人說道:“劉雅琪同誌,我看你那個兒子是真不想要這個家了。明天星期天,你給他打個電話,要是沒有任務,就叫他回來!”

“回來幹什麼?想讓我看你父子倆掐架?”雷夫人嘴角閃過一絲笑意,故意板起臉揶揄道。

雷嘯天笑道:“你不是天天都在想他嗎?”

“嘁!”雷夫人扭過頭白了丈夫一眼:“是你自己想吧?別死撐著,累不累啊?”

雷嘯天哭笑不得:“我看你這個老同誌思想有問題,不關心你吧,你期期艾艾;關心你吧,你又拿腔拿調。”

雷夫人手拿遙控器不停地調著台:“要打你自己打,要是拉不下臉直接對話,還可以下道命令,一層一層往下執行!”

雷嘯天搖搖頭,接過保姆遞上的茶杯,徑直走向了電話機,拿起電話看了一眼老伴,想想又重重地掛上,自言自語道:“讓你小子多吃點苦頭,有本事你一輩子別回來!”

雷夫人捂著嘴,強忍著才沒笑出聲。雷嘯天上了二樓書房,抽出一本書攤在桌子上翻了幾頁,又下意識地去抓電話。書房和一樓客廳的電話共用一個線路。雷嘯天拿起聽筒就聽到了夫人的聲音:“我知道你嫌你媽老了。”

雷嘯天差點笑出聲,把話筒死死地貼在耳邊,又聽到兒子的聲音:“媽,你要真想我,就來我這裏看我,反正我看到雷副司令心裏有障礙!”

“兔崽子!”雷嘯天在心底狠狠罵道。

“你真打算一輩子不回來了?這個電話可是你爸要我打的!”雷夫人的聲音明顯透著不滿。

“我才不信,他恨不得讓我去非洲維和,離他越遠越好!”雷鈞在電話那頭愣了一下,冷冷地說道。

雷夫人:“要不是你爸要死要活,我才不給你打電話。你就等著吧,我看你們都能扛多久!”

“媽,你別生氣,真是我爸讓你打的?”雷鈞問道。

“咳!”雷嘯天憋不住出聲,趕緊把電話給掛了。

兩分鍾後,雷夫人站在書房外不滿地說道:“雷嘯天,你連我的電話也要監聽?”

雷嘯天站起來,一臉委屈:“我剛準備打電話叫秘書,聽到你的聲音我就掛了。你怎麼退休了公務還這麼繁忙?”

雷夫人不搭腔,側目盯著又低頭在那裝模作樣翻著書的雷嘯天,過了半晌,才悄無聲息地下了樓。

“小張,明天準備點新鮮的羊肉,你雷哥要回來。”雷夫人意氣風發地對站在門口的公務員說道。

日近晌午,坐了三個多小時車的雷鈞,身著嶄新的軍裝輕聲地推開了將軍樓的鐵門。一陣清香撲鼻而至,這個不滿三分地的小院子,被雷夫人侍弄得四季常春,滿院子都是盛開的鮮花。牆角花叢中伸出的幾束紅色的山茶,怒放得像幾叢跳動的火焰。

一如去年的這個季節,什麼都沒有改變。

雷鈞深吸一口氣,張開鼻孔,抬眼看見陽台上的父親。雷嘯天從報紙後麵探出頭來,父子倆目光相接。

雷鈞下意識地挺了挺身板,輕聲叫道:“爸爸。”

雷嘯天微微點頭,嘴角似有笑意。

許是聽到雷鈞的聲音,望眼欲穿的雷夫人幾乎撲出門來,如沐春風又一臉愛憐地看著明顯消瘦了的兒子。雷鈞看到母親,偏頭張嘴,露出滿口的白牙,黑黝黝的臉上燦爛如花,開心得像個淘氣的孩子。

“咱兒子真長大了,還知道帶著禮物回來!”雷夫人看了一眼兒子手中沉甸甸的袋子,笑得合不攏嘴。

“媽,還讓不讓我進門啊?”雷鈞笑道。

雷夫人閃到一旁,輕輕地在兒子手臂上掐了一把。

走進客廳,雷鈞便看見一大盤子新鮮的水果,誇張地咽下一口口水,放下袋子衝上來就要抓,雷夫人伸手便打:“洗手了嗎?”

雷鈞撇撇嘴:“媽,咱當兵的不講究這個!不幹不淨,吃了沒病!”

雷夫人突然變得傷感起來,抬手輕撫兒子黑瘦的臉龐:“這些天,吃了不少苦吧?”

“媽,我口渴了!”雷鈞親昵地摟住了母親的肩膀。他知道母親的性子,如果任由她情緒蔓延,這個團聚的周末,母親又得在傷感中度過。

“去洗手吧,在家裏就得有家裏的規矩。”雷夫人吸吸鼻子,抬頭四顧:“你爸怎麼還沒下來?”

雷嘯天堅持看完了一篇社論後,起身下樓,剛走到樓梯口便聽到老伴在驚呼:“老雷,快來看你那寶貝兒子給你帶什麼回來了!”

雷鈞看見父親下樓,抬手便要敬禮。

雷嘯天手一揮:“在家就免了!”

雷夫人手捧一個黃澄澄的大南瓜,站在雷鈞身後樂不可支:“你看你兒子多心疼你!知道你好這一口,那麼遠還給你扛回了兩個大南瓜!”

雷嘯天心頭一熱,望著一旁有點局促的雷鈞,輕描淡寫地說道:“是在你們菜地裏摘來的吧?”

雷鈞點點頭:“這個季節,隻有南瓜了。”

雷夫人卻不依不饒:“這個沒良心的,心裏隻有他爸,連根菜花也不給我帶。”

雷嘯天忍俊不禁,仰頭大笑。

一家人已經很久沒有坐在一起吃飯了,滿滿一桌菜,雷夫人親自下廚,整整忙活了半天。雷夫人翻出一瓶劍南春和兩個酒杯,擺在桌上說道:“兒子,今天陪你爸喝點。”

雷嘯天笑逐顏開,迫不及待地給自己滿上了一杯:“我這麼大個官,喝酒還得趕時候。第一,兒子回家;第二,太陽打西邊出山!”

“這是你自找的!”雷夫人嗔怒道。

雷鈞拿過酒瓶給自己倒上,一臉疑惑:“怎麼了?不讓爸抽煙,還不讓他喝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