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一個連12(1 / 3)

第二槍 絕望中永生 四 雄兵漫道

D師農場管理員雷鈞,渾渾噩噩地度過了漫長的冬季。這個冬天,在他的日記中被形容成“三飽兩倒、深度頹廢、不知所謂”。

偌大個農場,兵不多,但分工細致、涇渭分明。牲畜由專人養護,其他人則在冬天裏無所事事。雷鈞更是變成了一個可有可無、徹頭徹尾的閑人。幸好還有書讀,還有一段激情的歲月值得他反複不停地追憶。

胡忠慶形單影隻,除了每日不離左右的通信員外,所有人都被他有意無意地疏遠。性情直爽的雷鈞,學會了冷眼旁觀,雖然這讓他有點兒無所適從。但那團激情的熱火被無情地潑了一盆冷水後,他就沒有再去找胡忠慶要工作,而這個新場長也幾乎將他遺忘。

整個冬天,雷鈞與他接觸,僅限於形式大於實際意義的每周兩次政治教育課和一次幹部會議。而這樣的例會,如果沒有熊得聰,基本上都成了胡忠慶的獨角戲。整場下來,沒有人再去反駁新場長的任何言論,同誌們都挺直了胸膛,聽完教誨,等待著命令。胡忠慶也像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絕口不提前任,非要追古溯今時,一律小心翼翼地用“以前我們……”來概之。

逃過處分的大聖,在老趙走後,真的像夾起了尾巴,沒有再來敲雷鈞的門借酒消愁,和雷鈞僅有的幾次交流,也不再將老金和胡忠慶掛在嘴上。最讓人捉摸不透的是熊得聰,除了在正式場合堅定地站在場長一邊外,其他時間都和農場的一條德國牧羊犬形影相隨。甚至吃飯的時候,都不見他和胡忠慶有更多的交流。

整個農場,看起來一團和氣。隻有深悉胡忠慶秉性的老農場熊得聰,深知這隻是個假象。所有沉睡的紛擾都會隨著春天的到來而蘇醒。

氣象學家們根據氣溫的回升情況,並參照物候變化,將五天的平均氣溫升到10℃認為是冬盡春始。按照這一標準,內蒙古的春季自西向東北大致從四月上、中旬開始,到烏蘭浩特、紮蘭屯、海拉爾一帶從四月下旬、五月上旬始,而根河地區五月中旬開始進入春季。

整個額濟納河平原下遊的春季往年都在四月中下旬來臨。今年的春季比往年來得更晚一些,冰雪早已消融,氣溫忽高忽低,一早一晚,仍舊北風勁吹,春天的腳步欲迎還休。

冬天過去,喻示著雷鈞與新場長胡忠慶的冷戰告一段落。五一將至,憂鬱很久的胡忠慶突然興致勃發,在節前的骨幹會議上,宣布農場的軍事訓練進入正軌。每天出早操,每周不少於五小時的隊列訓練,而且要全員參與,甚至還信誓旦旦地稱,要組織全場官兵打靶。沉悶了一個冬天的骨幹們,一片嘩然。

胡忠慶沒打算跟任何人討論,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我知道各位不舒服,也想不通,冬天農閑時為何不訓練?到了春耕的時候才想起了這茬。我告訴各位,這也不是我一個人拍腦門子就決定的事,是師裏的決定,而且師裏還將組織考核驗收!至於打靶嘛,是我跟師裏特別申請的。有些同誌,當了十多年兵,連胸環靶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咱們軍械庫裏的那幾把破槍也不是用來當燒火棍的,除了嚇唬嚇唬人,咱們也應該拿出來操練操練。”

胡忠慶說罷環視會場,在確認無人反對後,繼續慷慨陳詞:“金德勝同誌……以前我們對軍事訓練不重視,想起來就搗鼓兩下,沒有章法更沒有係統。現在不行了,咱們要把這個當做頭等大事來抓!我要讓你們知道,咱們除了養豬種菜,本質還是個軍人!更要證明給兄弟部隊的戰友們看,咱農場的兵下得了田也拿得了槍!”

熊得聰帶頭鼓掌,但其他人的掌聲稀稀落落。

“下麵各位發表一下感想吧!都表個態!”胡忠慶誌得意滿地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吹了吹,說道。

仍然是熊得聰率先發言:“對師裏和場黨委的決定,我舉雙手讚成!”

中尉周永鑫說道:“我同意,但有兩個問題。一是,我們的主業是農場,不要顧此失彼;二是,這個訓練誰來主抓?我們幾個都是從農場提幹的,當個班長沒問題,真要製訂係統的訓練計劃,可能有點勉為其難!”

“你放心,這個活兒不會交給你!”胡忠慶笑道。

熊得聰說道:“我推薦雷鈞同誌,他來報到的時候,老場長就安排過。另外,他在偵察連幹過副指導員,又是在陸軍學院上的學。”

“你老熊就喜歡撂挑子!你小子當過排長,帶過新兵,這事當仁不讓的應該由你負責!”胡忠慶一臉不悅地說道。

熊得聰撇撇嘴:“這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你瞧我現在這肚子,自個兒能把道走穩了已經不錯了。小雷一定沒問題,就是別把偵察連的那套訓練辦法全搬到這兒來,同誌們可吃不消!”

眾人大笑。心情鬱悶的雷鈞也跟著笑了起來。

“好吧,你也別當甩手掌櫃,訓練的事你和小雷倆負責。小雷嘛,主要訓練剛分來的這十多個新兵,以後考核他們是主力。”胡忠慶說完,突然想起了什麼,轉而對低頭坐在那裏的雷鈞說道:“雷鈞同誌,我記得你曾經跟我說過,製訂了一個什麼訓練計劃。這個計劃你先拿出來跟老熊討論一下吧?至於你其他的工作,我和老熊再研究研究,開春你先跟著農墾隊,熟悉一下流程,幫忙采購種子,協調一下民工!”

“是!”雷鈞有點如釋重負,雖然和自己想象的工作有點出入,但至少自己有活幹了。

雷鈞決定利用五一假期去看看應浩,這個念頭已經糾結了很久。到農場半年了,自己未來的方向一直不明。現在一顆心終於落到了實處,是時候為未來做一個長遠的規劃了。老金的囑托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而那個重返偵察連的夢想一直纏繞著自己,時間愈久就愈強烈,日思夜想,幾乎到了病態的地步。

他需要有一個人傾訴,不需要反饋的傾訴。能聽他傾訴的隻有師傅和應浩,也許還有張義和老金。如今,師傅和老金已經轉業,張義是他很想也最怕見到的人。唯有應浩,他可以不帶感情色彩地,靜靜地聽自己講話。不用看他的臉色,更不用在乎他愛不愛聽、想不想聽。

與農場相比,五月的烈士陵園,早已春意盎然。這裏群山環繞,西望塞外江南寧夏,東臨一望無垠的大草原,古時便是將相貴族縱歌作文、狩獵避暑的勝地。小家碧玉的羊羔山,在粗獷的群山間,顯得嫋嫋娉娉、神態自若。行至山腳,便可看見半山處,烈士墓群在鬱鬱蔥蔥中若隱若現。這裏長眠著半個多世紀來,從戰爭到和平年代數以千計以身殉職的烈士們。

陵園的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20世紀30年代。當年幾個宣揚抗日、反對內戰的愛國人士被國民黨反動派殺害,當地一進步商賈偷偷將他們安葬於此。此後不久,該商人病故,其後人繼承其遺誌,出資興建陵園。經曆抗倭、內戰數十年,陵園漸成規模。解放後,這塊風水寶地被人民政府正式納入規劃。

中午十一點,雷鈞帶著淡淡的憂傷和幾分期待,緩步走入陵園。今天,他刻意穿上了應浩留下的那雙嶄新的皮鞋。

一輛掛著軍牌的普桑,迎麵從雷鈞的身邊緩緩駛過,一個熟悉的臉龐稍縱即逝。雷鈞心頭一顫,扭頭去看。那車駛出二十多米後,停了下來。雷鈞在愣了一下後,下意識地向前邁出一步。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餘玉田,看了一眼後視鏡,輕歎一聲,仰起頭對司機說道:“走吧!”

車子重又啟動,接著加速向前駛去,右轉,徹底從雷鈞的視線中消失。雷鈞搖搖頭,自言自語:“怎麼可能?他為何不見我?”

應浩的墓前,放著一束鮮豔的月季,還有半瓶馬奶子酒,顯然是剛剛有人來過。雷鈞盯著那束花,腦中閃過餘玉田的影子,心一橫,將花扔向了一旁。然後猶豫了一下,又撿起,吹了吹那上麵沾染的灰塵,重新放在了墓前,輕聲道:“兄弟,我看到他來了。他是不屑見我還是不敢麵對我?他一定在後悔了,可是我無法說服自己去原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