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一個連13(2 / 3)

夕陽西沉,微風拂麵。一千多米長的人工河堤岸南端,六十八名官兵穿著迷彩服,肅然而立、鴉雀無聲。

今天是D師農場史上第一次實彈射擊,亦是整個農場官兵最集中的一次。除了場長胡忠慶和哨兵,所有農場的編製人員悉數到場。這中間還有一個長年在師醫院壓床板的老病號,聽說要實彈射擊,身上的毛病竟不治而愈,胃也不痛了,腰也不酸了,死活要回來打幾槍。

雷鈞整隊報告完,跑步回到隊列的排頭。熊得聰邁出幾步,站在隊列前,靜靜地,目光一遍一遍地掠過兵們的臉龐。

“同誌們,我的心情比任何人都要激動。十年了,整整十年我沒有聽過槍聲!剛來農場的時候,我還常常夢見自己在槍炮聲中衝鋒陷陣,夢見自己挎著槍站在吉普車上呼嘯著穿街過市。可是,一覺醒來,所有的硝煙都變成了豬糞的味道……”熊得聰說到這裏,突然哽咽了起來,抬起頭看看天空,良久,才接著說道,“我以為,這輩子再也看不到子彈呼嘯,這輩子隻能穿著軍裝當農民了。今天,我才相信自己還是個兵,還是個肩負著保家衛國重任的軍人……記住今天,都記住今天這個日子。”

熊得聰的講話被兵們經久不息的掌聲打斷,很多兵熱淚盈眶。要知道,他們從穿上軍裝的那一刻起,誰都沒想過要來農場當兵。絕大部分人是被一線部隊淘汰後,哭著來到這裏的。

“過去的半個月,同誌們的付出我們都看在眼裏,我知道你們不服輸。有些人端槍胳膊都端腫了,白天還堅持下地幹活。因為什麼?因為我們不能讓人瞧扁了!實彈練習我們會打五輪,為了這次訓練,我向師裏申請了一萬發子彈!從今天開始,把本該屬於我們的,全都找回來!你們可勁兒打,打完了我再去申請!但是有一點……”熊得聰賣了個關子,停了一下,說道,“誰他媽的都不準瞎突突,一槍一個眼,打飛一槍的,扣五發子彈!要是五發子彈打下去,都找不到一個眼的,你還是老老實實地回去喂豬,別再跟著我們一起瞎激動!”

兵們哄堂大笑,雷鈞也忍俊不禁。剛剛他還被熊得聰感染,紅著眼睛黯然神傷,轉而就被這夥計逗得樂不可支。

“我要講的就這麼多了。”熊得聰說道,“最後,大家都用掌聲來感謝一下我們雷教官的付出,他可是向我誇下海口,保證每個人都能在考核中過關的!”

兵們的掌聲響成一片。站在隊尾的大聖和幾個老兵一對眼,呼啦一下衝上來,七手八腳地把雷鈞抬了起來,就要往空中拋。雷鈞掙紮著大聲告饒:“放我下來,放我下來,等到考核完以後,再拋也不遲!”

等到雷鈞撫著屁股,咧著嘴從地上翻身站起來,熊得聰又說道:“同誌們都安靜一下,還不是你們慶祝的時候!不過,為了給大家助興,我提議雷教官給同誌們露幾手!”

“好!”兵們大聲喊道。

雷鈞被兵們的熱情感染,興致勃勃地轉身從地上拿起一把步槍,說道:“誰去幫我找幾隻玻璃瓶,我給大家玩玩飛碟!”

“我去我去!”通信員放下手中捧著的幾個彈夾,飛也似地奔向營房。

幾分鍾後,雷鈞向熊得聰交代了幾句,提著步槍走向了河堤邊的一個緩坡,然後深呼一口氣,緩緩地雙手舉槍,右顎緊抵槍托,槍口微抬,極目浩渺長空。那神情與氣勢,猶如霸王彎弓。

熊得聰和周永鑫各拿四個農藥瓶子,一左一右站在前方三十米處。雷鈞一聲令下,兩隻瓶子一高一低相隔足有二十米飛向了空中。

“嘭!嘭!”兩聲幹淨利落的槍聲響過後,藍色玻璃碎片在空中像綻放的禮花,發出炫目的光芒!槍音未了,又有四隻瓶子幾乎同時拋向空中,這一次,槍聲連成一片。

兵們一陣驚呼,接著就聽到有人大喊:“再來幾個,再來幾個!”

雷鈞笑著垂下槍,然後放開左手,右手持槍,遠遠地衝著熊得聰點點頭。兩隻瓶子再次拋向了空中,這一次槍聲過後,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無比驚駭!視線下意識地聚集在空中目標的兵們,甚至沒有看清雷鈞是何時舉槍又是何時擊發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是一隻手舉槍,整個過程,他的左手一直背在身後!

農場的兵們,雖然多數沒有經過係統的射擊訓練,也沒什麼機會看到牛人們的表演。但他們都知道,這不是手槍,這是一杆重達3.75公斤的81式全自動步槍,有著極強的後坐力!他們中間,甚至找不到一個一隻手能把這槍端平了不晃悠的人。對他們來說,隻手持步槍精準打擊飛快移動的目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一場驚世駭俗的表演過後,就連在一群人中最見多識廣的熊得聰也呆若木雞。等到回過神來,他誇張地托了托自己的下巴,像個孩子似地衝上前來一把鎖住雷鈞的脖子,將他掀翻在地……

雷鈞找回了一種久違的感覺,他想起了自己在偵察連單臂大回環時,兵們驚愕的表情。和那次一樣,今天的表現也是超水平發揮。

小時候,他見過父親的警衛員單手持一把56式衝鋒槍,接連打出三個點射,命中五十米開外的三隻酒瓶。純粹為了模仿,到了軍校後,他玩過幾次,他清晰地記得,隻有一次連續命中了兩隻瓶子。這次再玩,完全是一時衝動,一種抑製不住的衝動!

他成了英雄,至少,在農場的兵們心目中,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英雄!他讓兵們熱血沸騰,更讓他們感覺揚眉吐氣。至少,很多人很多年後,他們在和人談起自己參軍經曆的時候,會想起這個足以讓他們眉飛色舞的神奇人物。

有了榜樣的作用,加上半個月打下的底子,兵們的表現果然沒有讓人失望,基本上五發子彈都打出了三十五環以上的合格成績。唯有一個三年老兵,脫了兩次靶。關於這個老兵,還有幾個流傳甚廣,已經難以考證的段子。

此人在新兵連的時候就“聲名顯赫”,被人尊稱為大俠。他不僅喜歡不分晝夜的打瞌睡,而且還有一個毛病,兩隻眼睛隻能一起睜,一起閉,根本幹不了睜一眼閉一眼的活兒。

他第一次揚名的時候,是在進入部隊的第二天。那天團領導去新兵連開動員會,結果散會的時候,有一個新兵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團長以為他要反映情況,就親切地上前準備慰問。結果發現,這小子竟然站在那裏睡著了……

還有一個段子,是關於他打靶的。一組四個新兵上去,一人五發子彈,結果有三個新兵都打了五十多環,還有個新兵更牛,竟然打出了六十多環。後來一查靶紙,原來這小子五發子彈全招呼到別人的靶子上了,自己的竟然一個沒射中!此事傳到團長那裏,團長長歎一聲說還是送這位大俠回家吧!這小子還死活不肯,說你送我去農場吧,哪怕養一輩子豬,俺也要穿這身軍裝!

從射擊訓練的第一天開始,雷鈞就發現了他的毛病,當時這小子嘴硬,說他兩隻眼睛睜著照樣可以指哪打哪。雷教官見過的神人不少,就信了這小子,開始的時候,讓他一隻眼貼上狗皮膏藥練瞄準。這小子貼了幾天,左眼過敏紅腫,就揭了。

熊得聰本來是不同意讓他實彈射擊的,他擔心這小子拿著槍找不到方向。雷鈞說他馬上就要退伍了,讓他過過癮頭。沒想到這小子還真是有點兒神奇,瞪著兩隻大眼,愣是射中了三槍,其中還有一發挨著中心的白點,差點兒打了個滿環。

收槍回營,一路高歌。熊得聰一激動,宣布第二天早點兒收工,趁著天黑前一人打五個練習。以後到正式考核前,每天都要打。兵們興奮得差點沒把整個營房給掀了。

考核前的幾天,最後一次越野訓練差點釀成人員傷亡的重大訓練事故,此事再一次將雷鈞推上了風口浪尖。

兵們高漲的士氣,助長了熊得聰和雷鈞急功近利的思想。他們已經將此次考核的目標由當初的人人過關,調整成整體成績良好,力爭拿下全師後勤單位第一名。為此,熊得聰開出了一係列誘人的激勵措施:單個科目單兵成績進入前三名的,場部嘉獎十天探親假;單兵總成績進入前三名的,報請三等功加二十天探親假;集體成績全師第一的,所有官兵探親假延長五天。

熊得聰還代表農場擬了個“責任狀”,所有官兵們都在“責任狀”上簽了名,宣誓絕不拖後腿。開始雷鈞覺得這事兒有點不妥,考核成績的好壞並不能完全彰顯平常的訓練水平,跟心理素質、身體狀態都有很大的關係,壓力太大肯定會影響兵們的臨場發揮。熊得聰不以為然,他的道理很簡單,簡單得讓人無法反駁:是個兵就要承受得起這樣的壓力。

兩個人那幾天幾乎天天討論到深夜,熊得聰對這次考核抱的期望太高了,這同樣給了主持訓練的雷鈞以空前的壓力。按照雷鈞的想法,所有官兵必須全員參加考核,而熊得聰篤定地認為,那些表現不穩定的人堅決不能參加,因為這樣的考核,各部隊都有個潛在的規則,隻要有九成的人參加就可以了。其他人可以有種種理由,比如安排上哨,甚至安排病休。

為了這事,兩人爭論了好幾天。最後終於達成共識,五公裏和射擊訓練在正式考核前農場再摸一次底,隻要成績全部達到良好,就全員參加。當然,如果有人發揮不佳,等待他的就隻能是上哨、壓床板。

是個男人都不想被人笑話。熊得聰一動員,訓練了這麼多天的兵們當然沒有一個人願意認輸,個個摩拳擦掌,誓言戰鬥到最後一刻。

首先進行的是實彈射擊,好的槍手都是子彈喂出來的,士兵們在一人消耗了數百發子彈後,個個都信心滿滿。果然是波瀾不驚,雷鈞還增加了不在此次考核之列的跪勢與立勢兩個練習,兵們悉數過關。就連睜著兩隻眼打槍的那個大俠,也超常發揮,不僅沒有脫靶,甚至還在第二個練習,臥姿無依托上打出了三個滿環,共47環的優秀成績。

問題出現在輕裝五公裏越野上。一個到農場才滿半年的新兵,剛跑過一公裏的時候,就呼吸困難,嘴唇發烏。那時因為是整隊前進,這新兵又在隊伍的最後,所有人都沒有發現異常,包括雷鈞在內。

待到整體跑過三公裏,雷鈞宣布自由衝刺的時候,這個新兵就漸漸地落了下來。為了不讓一個人掉隊,雷鈞在發現有人掉隊後,停了下來等待。那新兵一直低著頭,撫著胸口,堅難而倔強地往前趕,跑過雷鈞的身邊時,對他的詢問充耳不聞,依舊沒有加快速度。心急如焚的雷鈞頓時火起,衝上來照準他的屁股就是一腳,沒想到,這新兵一個趔趄,一頭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突然的變故,讓所有人措手不及,幾個當官的全傻了。簡單的急救,並沒有喚醒昏迷的新兵,農場的兩個衛生兵也慌了神。雷鈞急火攻心,抱著他朝著縣城的方向,一路狂奔。半個小時後,熊得聰開著農場的吉普才追上了他。

到了縣醫院,掛號、急診,等到新兵終於醒來,高度緊張加深度疲倦的雷鈞,終於體力不支,癱倒在急診室外的長椅上。

事情到這裏並沒有結束,胡忠慶的電話像長了眼睛似的,待到雷鈞和熊得聰半夜歸來,剛剛跨進會議室準備商量下一步的工作時,值班室裏就鈴聲大作。通信員被胡忠慶嚇著了,連他的聲音都沒聽出來,神色慌張地跑來說是師司令部的電話。

熊得聰一拿起電話,胡忠慶就在那頭劈頭蓋臉大罵道:“老熊你搞的什麼鬼?我才離開幾天,你們就整出這麼大的事!出了事還不向我彙報,非得弄出人命你們才肯罷休是吧?”

熊得聰也來火了,一反常態地連諷帶譏道:“能出什麼大事?一切都在我們的掌控中,屁大點兒事用得著驚動你嗎?再說了,你在外麵學習,告訴你又能怎樣?你既然授權給我了,出了事,責任就由我來擔!”

胡忠慶被熊得聰的氣勢壓倒了,停了停,語氣緩和了一點說:“你老熊也是個十幾年黨齡的人了,講話能不要這麼夾槍帶棒的嗎?我要是想當甩手掌櫃,你們怎麼折騰我都不管。出了安全事故,那就是一票否決,受影響的不是你我的前途,而是整個農場都會被抹黑,你能擔得起這個責任?”

熊得聰冷笑一聲,說:“這個事情我向你檢討,如果你不放心的話,這個代理場長的擔子讓別人去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