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一個連15(3 / 3)

兵們百思不得其解,多半都為這個在他們心目中神一樣存在的管理員惋惜。胡忠慶臨行前更是頗有意味地摟著他的肩臂為他鳴不平。雷鈞對這一切泰然自若、一笑而過,沒有不忿更沒有失落。這樣的結果,反而讓他如釋重負,至少說明,還沒有人打算讓他一輩子待在這裏。父親走了,潛伏在他內心深處的那一絲他不願承認的幻想,已宣告徹底破滅。五年來,他無時無刻不想著有朝一日能昂首挺胸地離開這裏,至於在這裏加官晉職,他從來就沒有考慮過。

新任農場領導,開始了大張旗鼓的改革,將整個農場分成了三個中隊。結果出人意料,雷鈞徹底被邊緣化,除了仍舊負責全農場官兵的軍事訓練外,就連擔負了兩年多的農場後勤管理工作也交給了別人。

這事讓他有點如鯁在喉,憋了幾天後跑去找老趙。當年性烈如火、爽直痛快的老士官,竟然也學會打起太極了,他笑嗬嗬地說道:“我這個副場長,在你麵前還是個兵,咱隻管技術,管不了人事。”

老趙說完看著雷鈞不置可否的樣子,又笑嗬嗬地話鋒一轉道:“這事你也別亂想,我覺著場長這麼安排,一定有他這麼安排的道理。你千萬別把我當什麼領導看,我隻比你多當幾年兵。老哥當年就看出來了,你是閑不住的人,這裏也困不住你!好鋼得用在刀刃上,你別把自己給鏽了。聽我的,好好休息,養精蓄銳。”

老趙很謹慎,表麵上,話說得滴水不漏,雷鈞也聽出了弦外之音。他突然感覺,一定是有人在上麵打了招呼,而這個人,十有八九是自己的母親。這讓他的心情非常複雜,也無形中增加了他的心理負擔。另一方麵,在他的內心深處,那個幾近熄滅的夢想的火種,再一次被點燃。

果不其然,半個月後,趁著節前全軍安全大檢查的機會,剛剛調任集團軍參謀長的徐清宇,再一次來到了D師農場。他毫不避諱地在會議結束前,當著眾人的麵,通知雷鈞留下來麵談。

“小雷,我準備要把你調離這裏。”徐清宇開門見山。

雷鈞心裏咯噔了一下,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一時間,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徐清宇笑道:“看上去興致不高嘛?”

“沒有!”雷鈞搖搖頭,“我隻想哭。您知道,這一天,我等了好久了!”

“哈哈!”徐清宇仰頭開心地大笑,“不錯啊,不錯!五年了,你的確變了!”

雷鈞苦笑:“我想知道,你們僅僅是為了同情我嗎?還是我母親在上麵打了招呼?更或者是看在家父的份兒上?”

“你小子,還是那麼咄咄逼人!”徐清宇正色道,“你說得沒錯,同情你的肯定大有人在!你母親不止一次地找過我。而且,這一次調動,肯定跟您父親也有關係!”

“我就知道。”雷鈞幽幽地說道。

“怎麼,又要鬧情緒?我話還沒講完呐。”徐清宇說道,“雷副司令當年貶你到農場的時候,就告訴過我,以你的性子,至少要在農場鍛煉五年。這些年來,曾經有很多人找我要過你,包括集團軍宣傳處、師政治部,還有你們二團。就在一個月前,二團的副參謀長張義,還在打電話向我要人。我相信他們不全是在同情你,你這五年的表現,很多人都看在眼裏。有這麼多人關注你,難道都是看在你父親的分兒上嗎?犯得著嗎?至於你母親,她為你作出的任何努力,你都應該理解。這一次的調動,與她無關,也不可能有關係,她希望我來說服你轉業,你願意嗎?”

“對不起!”雷鈞已經淚流滿麵。

“今天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爭取來的!好了,不說這些了。現在的情況是,集團軍和D師都有意讓你重回宣傳崗位;二團那邊,張義的意思是想讓你去司令部當參謀;還有,軍區創作室也要人,那個主任也向我表達了想法;對了,二團政治處副主任鄭少波也在打聽你。好嘛,你小子,在農場裏待了五年,飯沒少吃、地沒少種,把自己也蒸成了個香餑餑!”徐清宇說完,再次開心得大笑起來。

雷鈞搓著手,腦子裏亂成一團,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想法。

徐清宇眉毛上挑:“說吧,想去哪裏?”

雷鈞不敢再猶豫:“如果真要我選擇的話,我還是回二團吧,當參謀!”

“哦?”徐清宇有點驚訝,“聽你這語氣,好像都有點兒不情不願?”

“參謀長,我一直有個夢想……”雷鈞欲言又止。

徐清宇接過話:“想回偵察連是吧?想回去當連長是吧?你覺得可能嗎?先不說偵察連的幹部都配置齊全,沒辦法插進去,就說你這五年,原來打下的那點兒底子恐怕早就落伍了吧?我覺得你還是回到宣傳崗位上,回軍區。第一,那是你的專業,你有特長;第二,你母親需要照顧。”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堅守了這麼多年,就沒有任何意義了。”雷鈞的語氣有點沮喪。

徐清宇揮手說道:“我不強求,也不應該強求。你馬上快三十歲了,現實就擺在麵前!每個人,都會有很多夢想,不是每個夢想都值得去奮不顧身!你應該慎重地好好考慮一下。”

“謝謝您參謀長,如果可以的話,您讓我去二團吧!去當參謀。在那裏,至少可以無限接近我的夢想。而且,我和張義知根知底,從他身上,我可以學到很多東西。”雷鈞不敢再提偵察連,卻打定主意要堅持回二團。

“先別急著回答我,我可以再給你一個月的時間考慮。等春節,你回去和你母親好好商量一下。二團那邊,我會找他們主官溝通一下。你這個學中文的,又在後勤單位待了這麼多年,我總得讓他們心悅誠服才行!”徐清宇一臉不悅,卻又無可奈何,眼前這個年輕人,讓他有點兒無所適從。

雷鈞沒敢再堅持,也許,自己冷靜下來,真的會有個長遠的打算。畢竟,機會來之不易,太多世俗的問題還需要自己去解決。

劉雅琪對兒子的想法,出人意料地保持了沉默。她十分清楚,這父子倆的個性一脈相承,骨子裏都是寧直不彎。如果自己再堅持的話,也許孩子會妥協,但隻能將他從這個五年的疼痛拉入又一個五年、十年……這背離了他父親的初衷,也是她不願意看到的。丈夫離開的這段日子裏,她常常一個人在發呆,追憶過往的點點滴滴。看著兒子的轉變,也更加理解了丈夫的良苦用心。

等待一件懸而未決的事落到實地,是最折磨人的。春節過後,再次回到農場的雷鈞,度日如年,一邊抓緊整理手頭已經悄悄進行了三年多的一份文稿,一邊焦急地等待著調令。他的心已經完全飛到了二團,飛到了那個讓他無數次魂牽夢縈的靶場。好多次,他都衝動著想給徐清宇,想給離開偵察連後就再未聯係的張義打電話,但每次興衝衝地拿起電話後,又悄無聲息地放下。

沉住氣,一定要沉住氣!或許那個調令就快下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