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一個連16(1 / 3)

第三槍 雄兵重抖擻 一 浴火重生

在煩躁與不安中,第六個春天悄然降臨。徐清宇像是跟他開了個天大的玩笑,雷鈞沒有等到調令,甚至農場關於他要調走的傳言也日漸聲微。令上尉措手不及的是,五月份的一個周末,二團副參謀長張義,意外地來到了農場。他帶著三百多個已經下連的新兵,來農場參加義務勞動,開墾一塊近百畝的荒地。

十多輛軍車浩浩蕩蕩,車未停穩,坐在第一輛卡車上的張義就跳了下來,衝著來迎接的雷鈞大叫:“雷鈞!你小子還活著啊?”

兩個五年未曾謀麵的曾經的冤家對頭,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這麼長時間,為什麼不來看我?”雷鈞舉起拳頭,猛地砸向張義的胸口。

張義捂著胸口笑道:“這不是來了嗎?還帶著這麼多兄弟來看你!怎麼樣?夠意思吧?”

“你不夠意思,真不夠意思!”雷鈞紅著眼睛,搖頭說道。

張義再一次摟住雷鈞的肩臂,輕聲道:“好兄弟,是我不對!等會兒安排好了,咱們好好聊聊!”

午後的陽光,溫暖宜人。人工河的堤岸上,雷鈞看著遠處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麵,不無忌妒地對一旁席地而坐的張義說道:“五年前,你是正連,我也是正連;五年後,你成了一個可以向幾千人發號施令的團首長,而我,還是一個正連職!沒有槍,沒有兵,隻有一腔熱血、滿腔悲憤。”

“怎麼還是那股窮酸勁兒?知道我為什麼不來看你嗎?就像你為什麼不願意去二團看我們一樣,相見不如懷念!我要是來看你,以你小子當年的脾氣,肯定會以為我得瑟,以為我閑得無聊來看你的笑話,我才不把自己這張老臉來貼你的冷屁股呢!”張義半調侃半認真地說道。

雷鈞笑道:“找借口吧就!這次來,你就不怕我給你臉色看?我可是不管你當了多大的官兒!”

“嘿嘿!”張義手指那群新兵說,“你想欺負我,先問問咱那些兄弟答不答應!”

雷鈞撇著嘴,默不做聲。

“有心事?”張義關切地問道。

雷鈞搖頭輕歎:“這些年……同誌們都過得還好吧?”

張義道:“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走了一撥又一撥,該升的升,該換的換,早已物是人非。對了,告訴你一件事,還記得咱們老團長吧?他又回來了,大概這幾天就會履新。”

“啊?”雷鈞吃驚不小,連忙問道:“還回二團當團長?”

“師長!接老徐的位置。和那個代了半年師長的李副師長對換。傳說是老徐力薦,軍區首長親自發話的!他現在是全集團軍最年輕的師長。”張義說這番話的時候,一直盯著雷鈞。

出乎意料,雷鈞表現得很平靜:“憑什麼呢?”

張義輕舒一口氣:“他先在陸軍學院當了兩年戰術教員,然後又調任軍事科學院戰略部研究員,對新時期軍隊現代化建設和戰略戰術有獨到的見解,很多大首長都聽過他講課。去年集團軍搞了一次小規模的對抗演習,軍長將他要回來擔任紅方副總指揮,結果他發動閃電戰,不到十個小時就將藍軍圍得水泄不通。最可怕的是,紅軍的特戰小分隊半夜端了藍軍的指揮部,活捉了統領藍軍的集團軍副軍長和他手下的所有高參!”

雷鈞一臉驚愕,接著輕聲說道:“這都是用血的代價換來的經驗!看來,我真到了萬劫不複的地步了。”

“你小子,還記著那事呢?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張義顯然是早已料到,故作輕鬆又欲言又止。

雷鈞圓睜雙目,說道:“一將功成萬骨枯!他能忘記,你能忘記,可是我忘記不了!”

“有些事情,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我不會忘記,我相信餘玉田也不可能忘記!那是我們的兄弟啊,一條鮮活的生命……如果他還在,現在一定是一個優秀的指揮員了……”張義紅著眼睛,聲音有點哽咽,轉而強裝歡顏,“好了,不說這些了,以後,你們肯定還要相處!”

雷鈞仰起頭,一字一頓地說道:“他就是當上司令員,我也要討個說法!”

張義愣愣地盯著雷鈞的臉,張嘴欲言,又搖搖頭閉上了嘴巴。兩個人都沉默不語,各懷心事,定定地看著兵們勞動。

“我以為你這次來,會給我帶來什麼消息。”過了好久,雷鈞打破了沉默。

張義也回過神來:“哦。我這次來正想跟你說這個事,你先沉住氣。我能理解你的心情,還記得五年前我送你離開偵察連時說的話嗎?你要選擇了妥協,你就不是我眼裏的雷鈞了!”

“不用跟我打太極,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

“這件事並非你想象的那麼容易,至於為什麼,我想上次徐參謀長肯定也提起過。如果直接下調令,對你以後肯定不利。”

“你的意思是,團首長們不答應?”

“不是這樣的。顧慮當然有,而且邱團長也跟我討論過幾次。其他幾位首長的意思也差不多,我估計還得有個考察期。你的情況畢竟特殊。”

“怎麼考察?除了邱江和王福慶,二團的首長我幾乎都不認識,他們也不可能認識我。就是他們倆,那也是五年多沒見了。”

“我這不是來考察了嗎?雖然我算不得團首長。現在全團都在準備大比武,我估計最多到月底,邱團長和王政委就有可能會找你談話。”

“好吧。”雷鈞如釋重負,“準備把我安排到哪裏?”

“作訓股吧!這段時間你好好準備一下,按照老邱的脾氣,他肯定要看你看家的本事有沒有落下。”

“好!”雷鈞身體一仰,順勢躺下,接著翻身開始一邊做俯臥撐,一邊說道,“我李雲龍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張義縱聲大笑:“今天中午,一定得好好招待老子,否則,往後有你小鞋穿的!”

D師新任師長餘玉田,履新後不到一個星期,就開始深入全師各基層單位調研。這位集團軍最年輕的師長,兩個月前剛剛過完四十八周歲生日,但他看上去,飽經滄桑,比實際年齡至少要大五六歲。

五年前,在他無法承受內心的煎熬,幾乎要崩潰的時候,曾經義無反顧地想要脫下軍裝。當年,他是全集團軍唯一一個擁有碩士學位的團級主官。最後在師長徐清宇和當時集團軍政委的竭力挽留和舉薦下,雷嘯天愛才心切,親自過問,他才選擇了去軍校任職。

應浩的犧牲,一直整整困擾了他三年。那些年,隻要閉上眼睛,滿腦子出現的都是應浩那張血肉模糊的臉。每年的清明和八一,他都會千裏迢迢,一個人來到羊羔山,每一次都像經曆了一場劫難,陷入無邊無際的自責與痛苦中,久久不能自拔。五年裏,他將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教學和學術研究中,除了偶爾深入部隊考察外,幾乎與世隔絕。在學員和大多數同事的眼裏,他是個怪人,不苟言笑,除了教學活動,終日沉默不語。

他以為自己已經心如止水,這一生隻能與書本和沙盤為伍,再也不可能鐵馬冰河、馳騁疆場、攻城略地了。一年前的那場演習,曾經燃起了他的激情,他想過打報告回到一線部隊,糾結了好久,終究還是沒能鼓起勇氣。這次突然奉調重回D師,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的。和軍區組織部談完話後,這個年近半百的漢子,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將自己關在辦公室裏號啕大哭。

這次回來,他肩負重任。軍區和集團軍領導都對其寄予了厚望,希望他能大刀闊斧,將自己研究的成果,由紙上談兵、沙盤推演轉換成真正的戰鬥力。全軍區兩個師試點改革,D師便是其中之一,而他便是為了D師的改革而歸。

師直屬農場是餘玉田第一輪調研的最後一個團級單位。來這裏之前,他跟誰也沒有打招呼,直接帶著後勤部部長和兩個參謀從三團驅車趕來。

餘玉田中午趕到的時候,院子裏坐滿了人,農場正在組織全體官兵學習集團軍下發的文件。場長看到師長神兵天降,忙不迭地一聲令下,跑步報告。

坐在前排背對院門的雷鈞,聽到場長下口令,心裏咯噔一下,站在那裏紋絲不動。

餘玉田回完禮,繞過隊伍準備進屋,走到門口,下意識地回過頭來,一眼便看見坐在那裏的雷鈞。二人幾乎四目相對,餘玉田臉色微變,倒吸一口涼氣。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當年公然和他交惡的副司令員之子竟然還窩在農場裏。

進了屋裏,餘玉田迫不及待地問尾隨身後的場長:“那個上尉叫什麼名字?”

“他叫雷鈞,農場管理員。原軍區副……”場長話沒說完,餘玉田舉手打斷道:“好,我知道了!”

餘玉田盯著後勤部長:“老駱,這件事,我來了半個多月,為什麼沒人跟我講?”

五十多歲的駱部長一頭霧水,想了半天才似有所悟:“你是說雷鈞?這事我還真沒想起來要向你彙報。”

餘玉田自覺有點失態,這個駱部長壓根兒就不可能知道他們之前的故事,趕緊解釋道:“這小子,原來是我的兵,因為一些事,雷副司令把他給貶到了農場。沒想到,這小子還在這裏,他還真能待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