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玉田快速地翻了幾頁,說道:“還有嗎?”
雷鈞轉身對一頭霧水的場長說道:“請您批準給我一支槍,長短都行,子彈五發。”
場長下意識地看向餘玉田,餘玉田點點頭。老趙轉身向場部飛奔而去。眾人終於明白了幾分,後勤部長興致盎然地指著不遠處的單杠,對雷鈞說道:“雷鈞,我聽說你的器械玩得不錯,不如趁這個機會展示一下吧?”
雷鈞單手上杠,兩手互換一口氣拉了十多個引體向上,然後突然雙手抓杠,腳尖輕點翻身杠頂,接著長呼一口氣,腹部貼著單杠飛了出去,順勢連續來了三個大回環,最後飄然落地。整個過程一氣嗬成,姿態如教科書般的標準。
眾人禁不住鼓掌叫好。一個隨同師長一道來的參謀,站在餘玉田身邊興奮地說道:“這個動作,在咱們D師應該無人能出其右!”
唯有餘玉田處之泰然,默默地盯著迎麵垂立的雷鈞。
老趙拿來了一把54式手槍。雷鈞見到槍,眼中放出光芒,僅存的那一點緊張,瞬間跑得無影無蹤。拿過槍,彈出彈夾,他抬頭看了一眼左前方一棵掛滿葫蘆的樹,手上熟練地往彈夾裏壓著子彈,然後槍彈分離,一手抓彈夾,一手抓槍,走到離杏樹大約二十米左右的地方,轉身背對目標。
眾人不由自主地低呼一聲,餘玉田則緊鎖眉頭,屏氣凝神,不為所動。雷鈞的花活果然玩得風生水起。隻見他一個轉身,接著三聲槍響,三顆剛剛長成形的小葫蘆應聲落地。眾人還沒來得及反應,他接著平地騰起,整個身子橫飛出去,甩手又是兩槍,兩顆落地的葫蘆被打得破漿而飛。落地後的雷鈞,幾個翻滾後,縱身而立。
又是一陣歡呼。懂行的都知道,這是特訓科目,隻有特種兵才會去玩這種動作。特訓大綱要求,從掏槍、上彈到擊中目標,必須在五秒內完成。雷鈞顯然是處心積慮地想要表現,自創了這一套令人眼花繚亂的武俠動作,並且運用得極其嫻熟。這讓幾個軍官,包括見多識廣的師首長和兩個參謀,都不得不在驚歎之餘,對他刮目相看。
餘玉田隱了自己的真性情,仍舊是喜怒不形於色。這個年輕人用這種近乎偏執的方式努力向他證明著自己的不屈與卓越,他所經受的震撼比這裏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強烈,但他的頭腦是清醒的,內心更是隱隱感到不安。這個年輕人太可怕了,不是他的膽大藝高,而是他的執著和為此付出的努力。他十分清楚,今天他所看到的,哪怕一個優秀的老偵察兵都很難做到如此沉穩和無懈可擊!更何況一個遠離特訓單位如此之久的人?沒有人施加壓力,沒有專業指導,全靠一個人自覺。這需要一種怎樣的精神和毅力才能達到?他捫心自問,換上自己,不可能做到如此堅韌。他現在一定是滿懷希望,一定將所有的賭注都押在了自己的身上,他需要一個承諾,需要一個他認為可以自由馳騁的空間……
餘玉田看著眾人圍著雷鈞興奮地比畫著,陷入了沉思。
這天晚上,獨處一室的餘玉田,徹夜難眠。他看了雷鈞的手稿,並且半夜和徐清宇通了電話,心裏有了打算。淩晨三點多,他又披衣起床,再次翻閱雷鈞的手稿。
這一年的七月,注定將在D師的曆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新任師長開始大刀闊斧推進改革,整個D師暗流湧動,兵們群情激昂。
改革之初,餘玉田親自撰寫的那份洋洋灑灑長達十萬字的方案曾經在集團軍乃至整個軍區高層中,掀起了一陣颶風,反對者與讚成者幾乎勢均力敵。幾輪論證下來,軍區史無前例地將決定權交給了集團軍。這份引起巨大爭議的改革方案,除了避開政治,幾乎深入到部隊管理的每一個板塊,包括全麵信息化建設、常規裝備改良、建製整合優化、訓練升級創新和後勤係統整改。集團軍最終評審的結果是“深入重點、循序推進”,通過了建製整合與訓練創新方案;提出分階段、有條件實施全麵信息化建設和常規裝備改良;關於後勤係統整改部分,由集團軍成立專案小組,重新作全麵係統的評審。
會議結束後,堅定地支持餘玉田改革的集團軍參謀長徐清宇,在自己的辦公室裏緊緊地摟住了老部下,欷歔良久,不無感慨地說道:“我這個前師長是不合格的,在位六年,一事無成。今天,你讓我揚眉吐氣了!”
餘玉田紅著眼睛:“謝謝您參謀長,是您讓我浴火重生,是您交給了我一支讓我底氣十足的鋼鐵之師!今天是萬裏長征第一步,一切尚待實踐去檢驗。但我堅信,有您和集團軍領導的支持和D師全體指戰員的努力,玉田一定會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
“凡是改革,必遇阻難!雄關漫道、暗流湧動,我希望你能堅定信念、勇往直前!”徐清宇雙手用力地握緊餘玉田的手說道。
餘玉田舉手敬禮:“軍心如鐵,玉田定不辱使命!”
徐清宇平息了一下激動的心情,一邊沏茶一邊說道:“嚐嚐我的極品大紅袍,捂了半年了,就等著今天跟你分享!”
餘玉田笑顏頓開:“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也給您捎來了一瓶藏了十年的飛天茅台!”
徐清宇手指餘玉田調侃道:“你這個同誌啊,不見兔子不撒鷹,從來不幹賠本的買賣。”
兩個人仰天大笑。
“雷鈞近況如何?還沉得住氣吧?”徐清宇捧上茶杯,問道。
餘玉田正色道:“沉不住氣也得沉。我給了他幾個命題,夠他喝一壺的了。對了,他的那個長篇高論,您看了嗎?”
“一個人沉下來做學問是很可怕的!他的東西我看了兩遍了,說是心得,明顯是想指引我們怎麼去改革。這小子很會唬人,什麼都能煽情,什麼都講得有理有據。我要是啥也不懂,肯定得被他給繞進去!”
餘玉田會心一笑:“的確,用二團政委王福慶的話說就是,意識流加烏托邦。”
“他懂個鳥,就會看熱鬧!”徐清宇麵露不悅。
“其實,這個東西還是很有價值,至少提供給了我們很多思路。我的改革方案中,關於組建師直屬偵察營和特訓的部分,引用了他很多的觀點。”
“是,我看出來了。還有另外一個意義,這小子應該是開創了基層軍官係統研究特種訓練和作戰的先河,這一點,非常值得提倡。可惜啊,我們的基層指揮員大老粗太多了,隻會在畫好的圈圈裏折騰。要是多一些像雷鈞這樣勤於思考、居安思危的指揮員,咱們的軍隊該少走多少彎路啊!”
“是的!”餘玉田深有感觸地說道,“這個問題值得我們深思,我們需要激發、鼓勵和創造新的環境與土壤。體製決定效率,思想決定成敗。解放思想不能隻停留在口頭上,也不是一蹴而就、一朝一夕就能見成效的。我們不怕所謂的奇談怪論,最怕的是積重難返,很多問題被隨隨便便、毫無原則地扣上敏感的大帽子……”
“老餘,關於這些,咱們慢慢再探討。”徐清宇略略沉思,揮揮手說道,“你上次跟我講雷鈞的安排問題,我沒有意見了。我想,他一定會欣然接受並且有所作為,這也是雷副司令生前最想看到的。”
餘玉田笑逐顏開:“我代小雷謝謝軍黨委,謝謝您這個大首長!”
一紙調令,在等待中沉寂了六年的雷鈞,終於離開了D師農場。餘玉田的改革方案中,撤編了D師下屬三個團的一個營級單位和四個連級後勤單位,其中就包括二團九連,一個遠離團部數百公裏,駐守在荒漠中擔負重要軍事設施看守任務的團直屬準後勤連隊。
這個連隊撤防後,仍然保留二團九連的番號。原有連隊幹部和部分素質不錯的新兵,被分流到二團其他單位。留下的三十多個人,幾乎全是當年就麵臨著退役的老兵,其中還有多名五年以上的士官。
在這次改革中,原二團副參謀長張義和政治處副主任鄭少波,同時被調任新組建的師直屬偵察營擔任主官。雷鈞的新職務是九連代理連長。
調令正式下達之前,餘玉田曾經將雷鈞召到二團司令部,對他說道:“我給你的時間隻有四個月,你的表現將決定自己乃至整個九連的命運。如果這批兵在年底前的最後一次考核中,總成績排到二團的前五名,那麼,我就考慮留下薪火,重建九連!你就可以去張義那裏報道,當連長甚至偵察營副營長!反之,老老實實地幹回自己的老本行,去當宣傳幹事!”
“報告師長,我想在偵察連至少當兩年連長後,再去當副營長!”雷鈞挺著胸脯,聲若洪鍾。
“你小子就是一根筋!擰巴!”團長邱江沒好氣地罵道。
餘玉田和在場的二團政委王福慶忍不住縱聲大笑。
雷鈞紅著臉,在眾人笑完後,提了最後一個要求:“請盡量為我的身份保密,我不想因此帶來任何不必要的紛擾。”
“好!”王福慶看看餘玉田和邱江,說,“我們有這個義務!”
塵埃落定,這樣的結果是雷鈞做夢也沒有想到的,也徹底激發了他的鬥誌。他明白,軍中無戲言,這將是他實現夢想的最後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