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一個連17(1 / 3)

第三槍 雄兵重抖擻 二 積重難返

和雷鈞搭檔的,竟然是當年那個由士官直接提升為副指導員的七連司務長,胡海潮。僅有一麵之緣,雷鈞甚至沒來得及問他的名字。

事隔多年,早已物是人非,兩個人再次見麵都欷歔不已。這個曾經令雷鈞感慨萬千的樸實的安徽漢子,整整在九連當了五年指導員。經年累月生活在環境惡劣的荒漠中,讓他看上去至少也有四十歲!如果不是穿了身軍裝,他更像一個地道的農民大叔。

“轉眼六年了,你看上去還是那麼年輕。”胡海潮憨憨地笑著,語氣有點傷感。

雷鈞苦笑道:“三十了都!”

“還是年輕,我已經三十五了!這日子過得……”胡海潮說道。

雷鈞問:“你原來不是在七連嗎?怎麼來了九連?”

“一言難盡!”胡海潮似有難言之隱,猶豫了一會兒,說道,“那個地方,誰都不願去,連長和指導員換得比換襪子還勤快。去的幹部,有門路的待上一年就調走了,留下的不過三年鐵定轉業。我提了副指的第二年,老政委找我談話,給了兩個選擇,一是九連,二是咱團營房股。組織能看得起我,其實調哪兒我都沒意見。那時我正好談了個女朋友,一個小學教師,她舅舅是咱師的老幹部。聽說我可能要調到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就暗地裏找她舅舅來說情。這事把政委給惱火了,我也急眼了……這麼著,我就去了,低職高配,一直幹到今天!”

雷鈞:“那裏的環境,肯定很惡劣吧?”

“一年到頭下不到兩場雨,幾乎寸草不生。除了風沙、烈日,就是漫天飛雪。特別是冬天,那風刮到人骨頭裏,躲都躲不了。環境惡劣點兒還好,主要是那裏與世隔絕,白天兵看兵,晚上數星星。還不能輕易進出,有些兵一去就待到退伍。電視沒有信號,收音機偶爾還能收到境外的電台,後來也被禁掉了。兵們最大的愛好就是拚命地寫家信。團裏的給養車一個月去一次,每次兵們都能收到幾十封信,然後找個地方躲起來,邊看邊抹眼淚……”

胡海潮娓娓道來,臉上平靜如水。雷鈞怔怔地看著這個樸實憨厚的男人,心裏有一股說不出的感動。

“對了,那嫂子呢?結婚了吧你們?”雷鈞問道。

“嫂什麼子啊?人家早就是孩子他媽了!我走的那年春節,她就嫁給了三團的一個連長。”胡海潮燃起一根煙,說這些的時候,手指明顯在微微地哆嗦著。

“唉……”雷鈞長歎一聲,“那你到現在還單身?”

胡海潮笑道:“找誰結婚去啊?蚊子還是蟑螂?那地方一年四季看不到個女人!”

“團裏應該早調你回來的。”雷鈞憤憤道。

胡海潮搖搖頭:“第三年,老政委轉業前就準備調我回來的,我自己拒絕了!”

“啊?”雷鈞驚道,“這又是為什麼呢?”

“舍不得那裏,真的,我一點都沒猶豫。”胡海潮說道。

人總會有些情結,話不用明說,雷鈞也能感同身受。沉默了一會兒,雷鈞又問道:“按說你當了五年指導員,這次又整體撤防,組織上應該要考慮一下你個人的問題了。”

“是的,給我調了副營,本來是要去後勤處報到的。團長和政委都跟我說了,九連現在的情況,兵們都有思想包袱。讓我留下來輔佐你一段時間,正好,我也舍不得。”

“謝謝你!”雷鈞情不自禁地說道,“有你坐鎮,我就可以甩開膀子大幹一場了!”

胡海潮一張飽經滄桑的臉笑得花團錦簇。

“咱們得合計一下,後麵的工作怎麼開展,兵們現在情緒還穩定吧?”雷鈞說道。

胡海潮一臉凝重:“昨天晚上,兩個士官半夜溜了出去,被一號哨的哨兵發現了。要他們回來,這兩小子拔腿就跑。半夜回來的時候,又被那哨兵給堵住了,死活不讓他們走。我去的時候,這兩小子還梗著脖子,大罵那哨兵是個新兵蛋子。”

“現在人呢?”雷鈞迫不及待地問道。

胡海潮道:“在關禁閉!”

“走,去看看!”雷鈞說完就要拉著胡海潮出門。

“聽我說。”胡海潮拉住雷鈞,“不要著急,先關他們兩天再說!這些兵,平常訓練少,基本上就是站崗巡查,有點稀拉。加上馬上要退伍了,團裏又抽走了那麼多人,這些人都覺著被遺棄了,心裏都憋著難受。昨天晚上他倆跟我說,哪兒也沒去,在駐地外麵轉悠了幾圈,然後被一個工地上看建材的大爺拉住喝了點酒,完了就回來了。”

“哦。”雷鈞重又坐了下來。

胡海潮繼續說道:“他們的性子我都知道,吃軟不吃硬。這兩天回來,都沒安排訓練,一是讓他們好好休息調整,二是等著你到職。你一定要摟住火,等他們情緒穩定下來。咱先把後麵的工作計劃擬一擬,考慮周全點。”

“好吧,我其實隻想找他們倆聊聊,沒有別的意思。”雷鈞解釋道。

胡海潮點點頭:“我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這兩小子還在氣頭上,一肚子牢騷,根本沒想通。我怕你們一言不合鬧僵了,往後你這工作就不好做了。”

雷鈞抓著腦袋:“這以後,你要多提醒我。”

這天晚上開飯前集合,雷鈞在九連兵們麵前正式亮相。胡海潮介紹了他是新來的連長,兵們的掌聲稀稀落落、有氣無力。雷鈞什麼也沒說,期望和現實落差這麼大,讓他心裏很不是滋味,也讓他第一次感覺到肩上的擔子是如此的沉重。

晚上團長邱江到了九連,三個人在會議室裏閉門長談,討論著後麵的工作如何展開。雷鈞的情緒明顯有點低落,老是走神。邱江見他魂不守舍,就有點不高興了:“九連長,怎麼蔫頭耷腦的?這才第一天,就萎了?”

雷鈞看了一眼胡海潮,說道:“團長,我有個想法,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邱江眉毛上揚:“說!不讓你說你也憋不住會說的,不如痛快點!”

雷鈞說道:“我下午一直在想,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和指導員帶著這幫兵出去走一走。這個想法,我還沒和指導員商量。”

“哦?”邱江不解地問道,“為什麼有這想法?你就不怕他們出去整出什麼幺蛾子?這幫小子可都憋了一肚子邪勁沒地兒撒野哦!”

胡海潮倒是顯得很興奮,感激地看著雷鈞:“雷連長這提議太好了,我怎麼就沒想到。團長,這群兵回來都蠢蠢欲動,在荒漠裏太久了,不如我們自己組織他們出去看看。您放心,出了事您拿我是問!”

邱江若有所思,良久,才微微點頭說:“好!我同意。這樣吧,為確保安全,再給你們派兩個幹部,再讓汽車連想辦法給你們找部客車。其他費用,你們先在連隊開支。咱們約法三章,第一不能喝酒,第二不要擾民。最好在附近找幾個旅遊景點,早上去,下午回。晚上你們好好合計一下,千萬記住了,你們出去代表的是咱二團,一定要注意形象!”

“是!”雷鈞和胡海潮異口同聲地答道。

兵們得知要旅遊,群情鼎沸,差點掀了房頂。胡海潮雙手狠命往下壓:“同誌們,聽我說,不是每個連隊都有這樣的機會。是咱們新來的連長,為大家爭取來的。”

兵們拚命鼓掌。雷鈞也被這氣氛感染,大聲說道:“同誌們辛苦了!團首長非常關心同誌們,除了給大家創造好了條件,還囑咐我和指導員一定要讓同誌們玩好了。今天晚上都把個人衛生整理一下,該洗澡的要洗澡,拾掇得幹淨點兒,別再灰頭土臉的。明天多照點兒照片,寄回去給媳婦兒,倍兒有麵子!”

兵們哄堂大笑。

“還是那句老話,服從命令、聽從指揮。外出注意形象,老百姓都看著呢,不準稀稀拉拉!”胡海潮滿麵笑容地補充完,又黑起臉指著前排的一個老兵罵道:“什麼毛病這是?流氓才吹口哨!不想去,跟家裏喂豬!”

第二天吃過早飯,一輛嶄新的旅遊客車停在了九連門口。那司機從車上跳下來就咋咋呼呼:“怎麼搞的,爺退伍才兩年不到,二團就發大財了?”

胡海潮迎上去笑嗬嗬地說道:“啊呀!原來是李班長,失敬失敬。”

那司機大大咧咧地說:“咱在汽車連當了十六年兵,哪裏有過這麼好的待遇?這也太幸福了,不行不行,老子還得回來當兵!”

臨上車前,雷鈞突然想起了什麼,小聲問胡海潮:“那兩個士官呢?還在關著呢吧?”

胡海潮點點頭:“至少得關三天!”

“讓他們一起跟著吧?這算什麼事兒?”雷鈞急了。

胡海潮道:“不好吧?團裏這處分還沒下來。”

“先讓他們跟著去,回頭我去找團長。要不是因為他們這事,我還真想不出來這個點子。”雷鈞說道。

胡海潮猶豫片刻說道:“行!我去叫他們。”

幾分鍾後,兩個士官紅著眼睛跟著指導員上了車,雷鈞站在車門伸出手:“來,認識一下兩位英雄。我叫雷鈞,以後就是你們連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