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夜家
研究管理就是研究人。這其中觀察和研究企業家最有意思,因為從他們身上細微的變化,可以管中窺豹看到企業管理的整體趨勢。大致上說來,在中國做事的企業家,其生活方式的變化可以劃分為三個主要階段:第一,“企業就是家”階段;第二,“企業不是家”階段;第三,“企業為大‘家’”階段。
在2004年以前,由於剛剛經曆了亞洲金融風暴或者在這場危機後創業,企業經營的不確定性很高,大部分的本土企業家都處於“企業就是家”階段,100%的時間和精力都投注在企業活動中,基本上無法做到工作與生活的平衡。一位著名的房地產創業者回想起當年的情景時這樣說:什麼叫企業家?心裏事太多了、身上病太多了,上半夜睡得著、下半夜睡不著,老是起夜,這就叫“起夜家”!
在這一階段,大部分的企業都常年不執行雙休日製度,甚至有的製造型企業一年隻有一個春節假期。但是,人們對此很少有異議,因為企業家自身也是采取這樣的節奏。企業家在公司以外的所有活動也是圍繞著企業事務來轉的:吃飯是為了應酬,喝茶是為了應酬,打球還是為了應酬。在這樣的生活節奏影響之下,當時的企業家們肝火旺的多、脾氣好的少,“三高”的多、健康的少。當然,最大的影響是家庭生活,如今五六十歲的一批企業家,普遍忽略對孩子的教育和溝通,因為十年前,孩子們進入青春期時,他們正處於“企業就是家”的階段,沒有時間和耐心陪伴孩子的成長,因此如今孩子們普遍成年、進入社會之後,他們都或多或少地對子女成才情況有所遺憾,這也是導致“富二代”現象的一個重要誘因。
2005年前後,開始批量性地進入“企業不是家”階段。經過幾年甚至十年以上堅持不懈的奮鬥,企業家開始進入一種不易察覺的職業倦怠期。同時在一段時間內集中發生了很多企業家過勞死等事件,嚴重刺激著人們繃緊的神經:2004年3月,北京大中電器有限公司總經理胡凱因心髒病突發搶救無效逝世,終年52歲;2004年4月,愛立信中國總裁楊邁猝死,終年54歲;2004年11月,改革開放的風雲人物、均瑤集團董事長王均瑤突然逝世,年僅38歲;2005年9月,網易代理首席執行官孫德棣猝死,年僅38歲……
以上種種,令企業家忽然對自己的生活質量嚴重不滿起來,因此產生了強烈的補償心理。在這一階段,企業家們開始嚴格地分離自己的生意和生活,以自己“不管公司”為榮,並且積極地向公司以外尋求個人空間。如果我們翻開那一時期的財經媒體,一定可以發現,中國的企業家群體好像一夜之間變“洋”了:集體打高爾夫球,集體去登山,集體出自傳,集體出席各種類似“贏在中國”的秀場。
企業家仿佛試圖證明,除了企業經營本身,他們還有更大的空間來體現個人價值。但是,當我們今天回頭來看,人們認定“企業不是家”的方式似乎有些矯枉過正,生意與生活的分離也相當生硬,以上種種的新生活方式也是作秀多、體驗少,企業家被嚴重地娛樂化和眼球化,這群中國最精明的人仿佛進入了另一種集體無意識。
時間發展到2008年前後,改革開放30年的錘煉對企業家的生活方式也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一批優秀的本土企業家開始真正進入“由富轉貴”的階段。也是因為金融危機的客觀壓力,企業家普遍重新回歸企業經營本身,但是這一次回歸有了不同的使命:他們開始清醒地意識到“大我”、“超我”的存在,對企業經營的使命也有了更深一步的認識,企業不再是屬於某一個人的,企業實際上可以成為廣泛行善和改善社會的工具。
在獲得了驚人的個人財富之後,繼續經營企業的意義究竟在哪裏?最優秀的一批企業家找到了答案:企業為大“家”——在企業以外,有著更大的使命、更高的秩序和更廣的世界。於是,我們欣喜地看到,越來越多的企業家殫精竭慮推進著企業國際化的同時,身體力行地參與到各種慈善活動中來,企業家參政議政、擔當意見領袖的熱情和能力更加提升。
也許,從“韋爾奇熱”轉為“稻盛和夫熱”就特別能清楚地說明這一點:中國企業家們關注的焦點終於從韋爾奇式的明星企業家,轉向稻盛式的靈性企業家。稻盛在經營過程中對信仰的探索、對立場的堅守、對生活的簡化,都深刻影響著今日的中國同行們。
英雄的出處
英雄莫論出處,流氓不論歲數。後者是真理,因為無論老流氓還是小流氓,耍起滾刀肉來,套路都差不多。前者則未必。因為,一個人的出處,本身就是人性DNA的一部分。特別是當一個人從默默無聞成長為一個主流世界裏的英雄時,命運就像一名神秘的文身師,他所有的經曆和對經曆的演繹都像一個不斷被延續刻畫、逐漸成形的文身。而其最早的出處,往往就是最深最深的烙印。所不同的是,有的人試圖用新的文身掩蓋這個烙印,而另外一些人,則更願意用文身來襯托它。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像朱元璋那樣喊一嗓子:“予本淮右布衣,天下於我何加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