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經病。”阿棠招架不過來。
“躲在這裏哭——是不是覺得自己不夠好?”
她咬著牙。
“那時候說大蛇不被人喜歡,我就知道,你說的就是你。”他笑得越加觸目驚心,讓她懷疑自己心口臉上是不是正寫著她的致命的弱點,總被他一而再再而三找到,“我不是說了嗎?有機會就帶你去見我的朋友,他們保準覺得你有意思。”
可不知為何,也許第一次遇見他時就坦蕩得過分,乃至後來也根本沒了那種掩飾——要是別人過來拍她的肩,見她不走又牽她的手,她怎麼都要強作開朗糊弄過去。可是他一走過來,阿棠就著了魔一樣哭起來:“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的朋友覺得我有意思,你懂不懂!我不需要!”可是那種破天荒的坦蕩過後,她心裏終於有一種被掏空的暢快。那少年就看著她沒羞沒愧的臉,不知怎的,阿棠發現他並沒有生氣,而是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眉毛彎彎——那種溫柔的褶皺是每個老好人都有的標誌。好吧,這次,那個問句輕易貼到她的心口了:“好些了?”
“你——”她的眉毛也彎了起來,“討厭死了。”
他沒再說要帶她去玩,就陪著她,在漆黑的島嶼另一半——那些原始的、僅供居民生活的,煙火氣繚繞的地方瞎走。她一句話也不想說,那人也不問。走到高處,她想起那條回家的捷徑,思索了半天也沒去征求他的意見——那少年就看著她忽而從某處台階跳上了別人家的房頂。他也跟了過來,不鹹不淡,不冷不熱,就像她手裏牽著的一隻輕飄飄的氣球。走在最高處,屋頂連著榕樹的枝丫,她已經繞了過去,但是她身後那隻氣球倒是終於停下來,讚歎道:“哇,這地方真好。”
她想要一鼓作氣逃掉的心好像被他勾了回來。什麼好?好什麼?她回過頭——海上落日,隔岸餘輝。你不懂那種平靜,是眼睜睜看見一個火燒火燎的世界泡在寧靜的海水中,心下沸騰的東西瞬間就被澆滅了。可是她眨了眨眼,看著海與世界的盡頭,忽然問他:“你知道什麼地方的海,很冷,很多冰,在冰層下麵有許多稀有的螃蟹和魚嗎?”
“你怎麼會知道那個地方?”
“你不知道?”
那少年深呼吸了一口:“應該是挪威,冰島那邊的海域吧。”
好吧。她大概知道了她那個未曾謀麵的爸爸在哪兒了。還是有希望的不是嗎,爸爸的故事在現實裏是有蛛絲馬跡的。她咧嘴一笑的樣子被那少年看見了,她一愣,轉過頭就走:“順著有路燈的路一直走就是碼頭,再不回去,你的船就又沒了。”那人卻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樣子道:“喂,也算是個朋友,好歹告訴我你叫什麼吧。”要知道又怎樣,會有什麼不同嗎?她還是她,還要被人討厭,還要在自己的困境裏,還要狼狽不堪。倒不如留給她一層保底的身份藏著,否則,那種知根知底的關係她會覺得特別不安哪。她迅速地消失在屋頂,聲音利索地返身回來擊中他:“回你的家去,少多管閑事了。”
那天夜裏她回到家,屋裏清冷得就好象什麼都沒發生。一如往常,一如往常,但那種類似的往常裏又有著一種心照不宣的不同。她推開門看見梓在桌上寫作業,奶奶在做飯。她拿出書包作業本攤在桌上,梓把自己的聲音藏在廚房裏熱鬧非凡的動靜下:“姐,你們的節目好酷。”她知道梓沒有騙她,梓沒有什麼需要騙她的。討好她或者不討好,並沒有什麼區別。所以她知道梓心裏那點柔軟,就像她見過那孩子也有一個不一樣的靈魂。所以她痛啊,那炫目的舞台上,她妹妹那細軟的身子骨彎下去,擺上來,腿形漂亮,身形漂亮,靈魂得體——最最重要的就是她知道她有個沒有障礙的靈魂。好的,漂亮的,甚至讓她沒辦法不齒,隻能羨慕的那種靈魂。
睡了一夜,再醒來,她們去學校看榜。其實她早能猜到結果——哪怕她那幫朋友都各處打聽,然後得意得不得了的報告“我聽說了,整個二年級、三年級基本上投的都是我們”,那些消息隻是挑撥了她那點僥幸,可是當放學後,老師將卷好的結果往牆上伸展開,一貼,她知道那些個嚴肅的字體當然隻能指向別人——不,還不是別人——剛好是她的妹妹,梓。
參賽代表:一年級,民族舞,肖梓。
校內優異獎:三年級,集體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