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驚遊園 6(1 / 3)

她想說,不對。她想說,你一定有某種出奇的天賦,否則,怎麼總能百步穿楊點中她藏得那麼深的痛。可是話至此好像也該盡了,再往前一步的話,那種共識會深得將她拽進去。可是沈坤庭,他總是在最殘酷的自嘲背後接上他那種山窮水盡式的笑,特別絢爛地紮到她的眼睛裏:“說這種話真是太差勁了,搞得好像你也跟我一樣差勁似的。”

也許真的是呢。

阿棠也不想和他鬥了,她終於心平氣和推開門,打算進屋內好好看一看:“算了,我原諒你了。”

其實這是一個多好的轉折。至此之後,他們幾乎都沒有再爭執過。在一個班,念一樣的課本。沈坤庭確實不太會念書,對著課本,他沒有耐心。但是,幾乎沒什麼人催促他,他不來上課也沒人管——好像所有人都認可他這麼一個人,讀不讀書都無所謂的。他擅長玩,跟人打交道,他玩遍了島上每一個新鋪子,跟所有的老板都說得上話。這倒不是因為他是個闊綽的客人,說到底——就像阿棠知道的那樣——以至於他對任何人、任何刁難的話題,都能化之為玉帛。到底多少人喜歡他,誰也說不清楚。可是像李柯敏這種生話題堆裏的人,天天都在竭盡全力地猜:“你們說……他是不是喜歡肖棠啊?”

好像沒錯吧,八九不離十吧。他對她有多好何止是有目共睹呀,就差一點兒要人神共憤了。不發脾氣,陪著她,什麼都要帶著她一塊。可是肖棠表麵的老好人底下其實是個烈脾氣,她不想去就不去,不願意就不願意。她不用他陪,讓他自己騎著車回家。有時候李柯敏都要憤怒了:“肖棠,你到底怎麼搞的,就不想好好考慮考慮他嗎?”

“胡說些什麼呢?”

“你們——誰看不出來啊——”李柯敏跳起來,一手比出她,一手比出沈坤庭,兩手一合,唱戲似的,“倒是這麼好個少爺,你不答應,是不是有點人神共憤了啊?”

可是不止她,其實連那個人自己也明白,他們之間哪怕感覺再濃烈,卻始終有一層攻不破的城牆。——在她心裏。這樣也好,沒什麼不好,她幾乎對他沒有私心。他們一起玩,一起結識新女孩,一起看著那女孩對他百般攻勢——那些毫無缺陷的靈魂真好,總能把矛頭對準所有自己以外的人,竭盡全力去爭取、得到、擁有。但她心裏那種缺陷不允許她去揣測這世界的任何一角。她可以笑得非常大方對他說:“其實,那個林露露挺好的啊。和你很般配。”而他也是,好像號準了她的脈,非常執著地搖頭,“你還不知道我啊?我不喜歡她。”

我喜歡的人,恰恰是——

心知肚明,心知肚明。

但她就是不願意接,她不接,他也知道不能再強求。他們之間並沒有再多一人的距離了,其實已然互相緊挨,無人可插足,他甚至知道這女孩一定用什麼裹著她那顆心,但是,他找不到那個媒介、質地。但是沒關係,他有很多時間。十六歲,乃至十七歲,她的個子不長了,剛好齊到他的下顎。每天放學她奶奶都會接她和她妹妹,他壯著膽子跟在後頭,坦坦蕩蕩地送。他有他背後那支壯闊的隊伍,就好像故意要給她撐腰似的。可是他不懂為什麼在夜裏,肖棠就繞到他家後院的牆後,用小石頭丟他的頭,告訴他:“別這麼做了。”他理直氣壯地,也隻能說一聲“好吧”。他知道她有個嚴肅的奶奶,有個出色的妹妹——一如他有個厲害的不得了的哥哥。可他是永遠不知道,有些夜晚,肖棠是怎樣聽著奶奶在另一個房裏笑給自己聽:“真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母女,都這麼有本事——找了個這麼結實的靠山。”

他不知道,永遠也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她喜歡聽馬戲團的故事:“我找人查過資料,這裏以前真的有美女蛇展出哦。”

阿棠眼睛一亮:“還有呢?”

“馬戲團走了以後,第一個接手珍奇園的人,似乎姓孫。”

噢。她牢牢記下了。

“但是隔不久就破產了,據說那人年輕的時候也挺風光的,不過嘛,人的命就是這樣,時好時壞。”

還有嗎?

沈坤庭好像藏了一點,又好像看到了她眼睛裏的熱切:“哈,我不說了。我要賣個關子,不做老好人了。”

“渾蛋啊。”她隔著牆,在他的牆外伸手要打他。但是那少年那麼高,一下就拎住她的手腕。他那種假意的霸道裏明明有溫柔在擴散,可他手捏得很緊:“你知不知道啊,你打不過我的。”她掙脫不開,隻能看著他的眼睛,天空最亮的那一點星不知何時都被他收在瞳孔裏了,她好想摘下它,回歸到萬物曠野,回歸到四下寧靜。可是他的眼睛非常規律地眨著,就像是個試探的遊戲,抓不到,抓不到。她一閉眼,倔強道:“三天不理你,不說話。”她感到那少年還是捏著她的手腕,她仍然閉著眼,補充道,“五天。”他當然拗不過她,當然隻能鬆手。可是她覺得那人明顯將她一提,她踮起了腳,那人說“五天就五天,有種你別睜眼”,她嚇壞了,睜開眼,對方的臉緊緊地貼在她眼前,他正徹底地、完整地、不放過任何一點機會地打量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