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驚遊園 7(1 / 2)

“我不想回去。”

“你想去哪?”

她想聽一些音樂。想去昏黃的燈光下。想在黑暗裏,去看那些閃閃發亮的東西。想真的看見那些遙遠的願望,跟別人比,不遜色,不被侮辱,有模有樣地閃耀在那頂皇冠頂端的希望。去摘下他們——她就是想這樣。這些年不停地依靠更強大的外力去抵消她心裏這一點小小的願望,不停地塑造一個新的希望去代替那些被蒙蔽的願望——可是總有那麼一刻,她終於感到精疲力竭,頭頂昏黑一片。奶奶贏了。

“坤庭。”她終於喊出他的名字,“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的,但是你讓我先去做完我想做的事,好不好?”

當然好。

她一個人去了舞廳。終於,她感到被音樂簇擁,感覺頭頂有一顆散發出光芒的金屬球。光束被灑得七零八落。從這個人臉上飛過去,又從那個人臉上劃過來。那顆球肆意地,染指每一個人的臉,卻可以全身而退——它真瀟灑。她放開了自己的身姿,柔軟得就像一條蛇,她在樹林間迎風舞動。可是她以前跳的是那種機械而柔軟的舞蹈,帶著一種非凡的活力,現在,她就像是一縷煙,在燃燒的過程中靈魂騰空了,起舞了,放縱得太不像話了。

她也可以努力將自己柔軟地折下,就像梓一樣。

她記憶之中那麼深刻,自己自以為是的舞蹈,可她卻看見梓在舞台上非常利索而優雅的跳躍、抬腿,旋轉,手臂的側線如流水,手掌雙合如花苞,以她的意識在張開、合攏、盛放,或是收斂。

在音樂慢下來的時候,她問旁邊的陌生人:“你覺得我跳得好嗎?”

那人笑而不答。

她繼續問:“你說我去參加那個新人賽,會贏嗎?”

她笑了笑,音樂又起來了。她也不再說話,一直舞,一直舞。帶著她的秘密,感覺身體在極端的角度會不再被束縛。她真是蠢,蠢到這麼多年都陷入這個死循環。到現在都想要去拿最漂亮的榮譽,最炫目的皇冠,卻是為了讓根本不喜歡她的人公正地看她一眼。可是讓她再試一次吧,她多麼不想對這個世界認輸啊——她從出生就被判了罪,總得給她一個上訴的機會。但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要他們對她公正,也許,大概,隻能是她也變成一個耀眼的強者吧。

這是她最後的希望了。

南方涼爽的冬天過去,春天很快就來了。她瞞著奶奶沒有去上課,每天都在找無人的地方練舞。有的時候是學校,有的時候是空地,沙灘,任何一個地方。她也想去珍奇園,可是每次路過,都發現門口貼著“主人外出”的告示。其實她就一個月時間,比賽在春天,好得很,她也想趕在倒黴的高考落榜之前先讓奶奶正眼看她一眼。但是學校那些找不到她的老師還是出賣了她。她回到家,奶奶都不正眼看她,隻是平靜地問:“你做什麼去了。”

她沉默。

奶奶張口又罵:“賤胚子,這麼小就跟男生鬼混,是呀,他家有的是錢,有錢又怎樣?傍上個少爺你以為是多大的出息嗎?你以為他對你認真的嗎?你連個大學都考不上,人家喜歡你什麼?”

她眼淚落得那樣快,讓她自己都覺得驚恐。所以她沒有接受過他,她不能接受他。她不能啊,她的每一步,都帶著混沌的泥潭,倘若她不掙脫,那便什麼都帶著褻瀆了。她想哭,拒絕了那麼多,可是仍然感覺於事無補。但她仍然要堅強地安撫她靈魂之中的怪獸,拚命地,竭盡全力地讓它不要被激怒,要沉睡。她滿臉是淚,咬著牙對奶奶說:“我沒去上學,因為我知道我考不上大學,但是我從沒有跟他有過什麼。奶奶,我會有出息的……你再等等我,等等我好不好?”

等吧。反正,等與不等,時間也要流逝的。

初賽的那天風和日麗,她早早起了床,收拾好,卻不知如何向奶奶開口。幾次欲言又止,最後什麼都沒說。她覺得自己是孤注一擲地上路,一路上,她不停地問自己“如果失敗了呢”“假如落選了呢”。但她不敢想。她自己坐了早上最早的那班船,去了對岸,在車水馬龍的城市裏找到了那棟閃閃發亮的玻璃建築。她跟著無數人在一起等待著。與他們相比,她隻有一身校服,馬尾辮,不會化妝。當鏡頭對準她的時候,主持人讓她錄一段打招呼的畫麵,讓她自然,放鬆。他們問她為什麼來。燈光啊,非常地亮,而且熱得就像頭頂有一顆太陽。她看著一個空空的舞台,台下隻有三個評委,她還沒放開膽子,隻是小聲地問:“要說實話嗎?”

那個女評委搖了搖頭。

倒是男評委笑了:“你還準備了謊話嗎?”

她青澀地搖頭,剛想張口,可她的麥不合時宜地尖叫了一聲。有工作人員上來給她調整。她心裏終於平穩了,她看著提問的評委的眼睛,道:“我沒想到還要問這個。而且,我怕我說了你們也不信。”

“你說說看。”另一個女評委好像很有興趣。

舞台中央的回應好大,好像將她心髒的共振都擴大了。她鼓起全部的勇氣,好似多麼聲勢浩大地開場,而後老實地說:“我想讓我奶奶喜歡我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