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地重遊遙迢山水酬知已
故人訴懷悠揚琴聲謝相思
陶含之一隊人馬從朔城市出後,沿著蒙山山脈前行,一路上遍曆了黃河古渡、汾河源頭、萬年玄洞、金沙灘等著名景點和遺址,不僅感受了大自然的山川秀美和恢宏氣勢,也為曆史上生在這裏的大大小小數百次戰爭的慘烈觸目驚心。
戰爭,這個讓人悸心的名字,成就了許許多多王侯將相,讓他們裂土封疆、讓他們青史垂名;但這些生在這片廣袤無邊的山川曠野裏的廝殺拚鬥,卻給後人留下了很多很多的思考和疑問。當人們站在某一個角度對它指手劃腳地進行著評論的時侯,忘卻的卻總是古人的感受。
有人說戰爭是政治的一種手段,這也許是一種普遍性,蘊含著千頭萬緒的複雜和千奇百怪的動因。這個最容易讓人聯想生、想入非非的簡單結論,也最容易把人導入歧途,再做一次看似深沉卻己經格式化了的簡單結論。
當兩個人生不可調和的矛盾時,在互不相讓的況下,隻能用武力來求同;勝利的成了真理,失敗的卻隻能放棄,在這裏沒有任何道理可講。
“物竟天擇、適者生存”,這個被達爾文告知我們的結果,也就是人類所經曆的全部曆程。當無數繁雜的曆史事件被堆砌升華的時侯,我們也隻能擇其要義,做一種簡單的貌似公平的裁判和結論。
當章含之做出這樣的思考之後,很為自已的想法吃驚,他覺得自已很象是運動場上拿著半卷的彩旗、口含哨子指手劃腳的裁判,因為有了規則,隻能對著運動員說“對”與“不對”,而決不可能象觀眾那樣,憑著自已的感覺好惡,大呼小叫地喊“好”與“不好”。
這個時侯,他真想成為一個哲學家,把本來清清楚楚的觀點,用很多定語聯綴的長句、曲折隱晦的語言、顧左右而言它的方式,鄭重其事、引經據典地推理出來,以示自已的深刻,以示自已的淵博。這也使他想到一位外國哲人的名句:“生活之樹長青,而理論是灰色的。”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去生活的長青樹上采摘幾片綠葉,構築那怕是一點點綠州,卻非要在那片灰色的迷霧中找尋一無所有呢?
想到這裏,他又覺著做個曆史家還是不錯的,對著一些不想說的話,完全可用“史無明證”來搪塞,就是裁判對著違規也可說沒看見;“不見不怪”,“毋庸置喙”,這是文明人類早就定下來的大規則。然而,他在到達漓河大峽穀考察時,還是見著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一件讓他不想“置喙”卻又必須“置喙”的事關已身的事。
因為陶然上次來過這裏,車子便在陶然的指點下進了東觀鎮,還是住進了上次住的旅店。雖然時隔半年,這裏己經人事日非。那個活潑潑叫婷婷的女孩己然不見,聽人說已回村結了婚;三娃子也回去了,據說結果很慘的。他那位做山歌手的瑛妹終於沒有嫁給他,跟一個叫趙欣的大學生跑了。三娃子憂憤成疾,在姬嶺上唱了三天三夜的歌,最後縱身穀底,做了一個野鬼孤魂。
陶然站在村前那個土坪上,眼前是看不到邊的重巒疊嶂,漫漫無邊的秋葉染紅了半邊天空;村前鳴呤的澗水奏出一片和聲,卻又帶給人一種無邊的淒冷。他想到了那個為人憨直的褚小明、想到了行為詭詐的趙欣、想到了故做深沉的洪峰;還有兩個漂亮動人的女孩子。嚴格來說,曲線玲瓏、美豔如花的文婕,她給人的是一種妖治和虛偽的感覺,陶然不喜歡這種類型的女人;他倒在意那個依依可人、有著無限柔的李小媛,她給人的是一種聖潔和空靈,仿佛傍晚的秋空,深藍色的天邊染上絲絲桃紅色的雲,自然、和諧、生動、迷人,讓人沉醉,也讓人振奮。對於她同褚小明的感,陶然認為她所托非人,一定不會有好結果。他總感到,隱藏在褚小明憨直外表下麵的,是一顆冷酷自私的心。他的憨直是一種無知,而冷酷卻是他實實在在的本性。
幾天前,他見到了老同學洪峰,言談之間,他知道褚小明戀上了文婕,並在他親戚的幫助下,兩個人一起出了國;而李小媛卻因為懷孕的事,被學校除名,據說已失蹤。李小媛的悲慘遭遇,喚起了陶然的同和衝動,他決定借父親組織的這次對古戰場的考察,找尋李小媛。他有一種預感、一種預期,在他與李小媛之間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共同。
第二天一早,他們一行人在一個叫二牛的小夥子帶領下,踏上了去大峽穀的路。二牛不象三娃沉穩,小夥子話很多,同陶然走在一起,問這問那地問個不停,陶然心不太好,又不好意思冷落人家,隻是隨口回答著他大概永無休止的話題。
快到漓河邊的時侯,陶含之大概看出了兒子的緒不好,便低聲問:“然然,身體不舒服嗎?”
陶然抬頭看看父親,搖搖頭。為了寬釋老爸的心,陶然莞爾一笑,說:“爸爸,陶兒沒事。”
知子莫若父。陶含之已看出了兒子有很重的心事,究竟是什麼心思卻不清楚,也知道他不會對自已講。現在兒子大了,自然有些兒女私泛濫心頭,也不是大不了的事;但做父親的懷,總希望兒子快起來,便說:“然然,你讀過宋代詞人葉夢得寫的詞嗎?”
陶然說:“讀過,隻是記不清了,好象他的詞走豪放一派,對不對呀?”
這陶然學詩,全是乃父功勞;還在別人家的孩子繞膝撒歡的時侯,他就學起了“天上明月光”等比較淺白的唐詩,那時的陶然似乎很有靈性,剛剛三周歲的時候,他爬在窗上看屋外下雪;看著看著,他竟拍著小手歡叫起來,說:“爸爸,這就是‘花落知多少’吧?”到入學的年令,他已能熟讀《唐詩三百首》和《宋詞三百首》;再大一點,到小學畢業,已把從《詩經》開始的古詩詞讀得爛熟,也能隨口呤出幾句無病呻呤的詩來,內容雖說空泛,詞句倒也清新婉麗。兒子的進步自然是父親的驕傲,這陶含之經常帶兒子出行,隨時講講曆史上的故事,典故呀、成語呀,信手拈來,全成了父子倆談論的話題。
陶然雖然熟讀過宋詞,隻是漫無邊際的讀來,又沒有生活的感悟,不會有更深入的記憶和理解;而此刻又不知道父親說話的含義,隻好放開愁思,聽父親說下去。
陶含之說:“你好好聽著,我先給你念一首,說畢,清清嗓子,迎著山風呤了起來:
“河漢下平野,香霧卷西風。
倚空千嶂橫起,銀闕正當中。
常恨年年此夜,醉倒歌呼誰和,何事偶君同。
莫恨歲華晚,容易感梧桐。
攬清影,君試與,問天公。
遙知玉斧初斫,重到廣寒宮。
付與孤光千裏,不遣微雲點綴,為我洗長空。
老去狂猶在,應未笑衰翁。”
宋代是華夏文化的集大成時期,這個時侯出現的宋詞也是中國文學史上的一個巔峰,不僅詞人眾多,而且文學成就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為曆代文人癡迷,評者稱道。依照流行的說法,宋詞按詞風分為豪放和婉約兩派,豪放派以氣象恢宏、雄渾縱放見長,而婉約派則以詞婉約、媚麗輕靈通俗,郊瘦島寒,自成體係。葉夢得步東坡風格,學蘇翁習氣,一般的縱酒豪歌、一般的狂放抒懷,自然歸入豪放的同類。這首詩寫得是中秋明月的千裏清華,抒得卻是老而彌壯的悲壯胸懷;秋高氣爽,風清景明,如果不是白晝不貼景,倒也頗入眼前佳境。隻是陶含之為釋愛子愁懷,且借這古人的豪氣,舒解他心頭的愁緒,也見出他的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