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自然解得老父意思,隻是空懷寂寂,愁思悠悠,不覺隨口呤出一首詞來,卻是秦少遊填的一闕《踏莎行》:
“霧失樓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
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裏斜陽暮。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
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
這首詞雖然不算合景,卻很貼,特別是詞的後半闕,簡直就是他心靈的直白。如果說李小媛的出走,隻是為了褚小明背信棄義,隻是郴江之於郴山的激揚盤旋的話,那麼自已這茫茫一腔愁緒又緣自何來?
山風拂動著陶含之額前的長,也引動了他的憐子柔。從這首詩裏,他窺見了兒子的隱衷。他己經長大,己在開始探索人生;他為兒子的長大欣喜,同時也有一種擔心,不知他選擇的是怎樣一個女人?這位專門為人“解惑”的老教授,對著兒子的悵然,卻是一腔無奈。
一路上,秦教授同丁筱君相互扶幫著走,人老體衰,隻顧著走路卻顧不上說話,隻是見著他倆相互關切的勁兒,別人一定會認為他們是相親相依的兩口子呢。
李小媛掉入水中的漓河上已架了座簡易木橋,因此,橋兩邊沒有了掮夫,卻多了兩個收費的,凶巴巴地站在橫架在橋上的欄杆邊,抽著自卷的煙卷兒盯著他們瞅。聽說要過去,兩人便向他們要過橋費,還有進山費,每樣三十元,再加上十元的衛生費,每個人七十元,五個人共計三百五十元。二牛把一個收費員拉到一邊,鼓搗了好半天,回身對陶含之說:“我同他講好了,隻給二百,一百有票,一百沒票,你看行不行?”
陶含之是因公考察,當然能報銷,就對二牛說:“別理他們,交多少都要票,咱是公差,又不是旅遊。”
二牛又過去同那人商議,好半天才回來對著陶含之講,隻收五十元,但不開票,看這樣行不行?
陶含之不願跟他們糾纏,從兜裏掏出五十元給了二牛,讓他交給了收費員。
山道彎彎,崎嶇難行。他們磕磕絆絆地登上姬山村時,己經日落黃昏。
大家先來到鄭瑛家,但見己人去屋空,止有一株老棗樹近似炫耀地把果實累累的枝杆從院裏伸出院外。一個自稱是鄭瑛鄰居的老漢走過來,有點纏夾不清地告訴他們,鄭瑛成了歌星,有了錢也出了名,在城裏買了房,把父母都接走了,不會回來了。至於屋子嗎,現在由他看管,裏麵的東西現成,想住就說說價。
大家聽他這樣說,也不想再走了,由著二牛同他談好價,每人一晚上隻收二十元;至於一日三餐可以到隔壁老漢家裏吃,每人另收拾元。老漢說,這個價是最便宜的;因為看他們象是文化人,也不好意思多要,收多少算多少。他一邊嘟噥著一邊顫顫抖抖地打開院子,把大家領進去,找出被褥鋪了起來。
晚飯是這裏的“和子飯”,把些土豆、小米一股腦煮在一起,快熟的時侯再放上手擀麵,用些蔥呀薑的調起來,不曾想還挺可口的。這頓飯,陶含之一個人吃了三碗,但陶然隻撥拉了幾口就放下筷子,一個人出了門。
屋外的景色很美,下弦月把一片清輝灑下大地,月光像霧又像水,把凝重的河流山川、搖曳的花草樹木都浸入一片朦朧中。對著眼前的空寂,那個揮之不去的思緒又縈繞心頭。李小媛因何出走?她究竟去了那裏?
陶然沿著山路漫無目標地前行,一陣凜冽的山風吹過來,他機伶伶地打個冷顫,卻現山上隱隱傳來一陣琴聲。琴聲斷斷續續,似嗔似怨,如泣如訴,在陶然心頭喚起一片共鳴。他帶著一種感覺和期待,順著琴聲飛來的方向,快步向嶺上走去。
琴聲是從姬神廟旁的屋子裏傳出來的,難道這琴會是那個未曾謀麵的神秘女人彈奏的嗎?順著屋門的孔隙張望,就見一個身穿白色衣裙的女孩正低著頭,用修長白嫩的手在一架古琴上撥弄。口裏還在輕輕呤唱著《府詩集》中那首盡人皆知的《胡笳十八拍》。山風悠悠,把悲愴急促的琴聲傳送得很遠很遠。
陶然若有所思地聽著琴聲,在女孩曲終抬頭的一刹那,他驚異地現,那個女孩正是他久尋不見的李小媛。他舉起手來正要敲門,卻想起這夜半更深來訪,如何進得門去?正在他舉棋不定的時候,屋裏又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來:“媛兒,快睡吧。看你整日裏彈呀唱的,別弄壞了身子。”
陶然弄不清這女人是誰,又見她們已要入睡,更怕驚動了李小媛再生波折,也就戀戀不舍,一步三回頭地下了山嶺。
第二天一大早,陶然同著父親他們一行人上了村後不遠的姬嶺,來到姬神廟;趁著他們幾人研究廟裏塑像的時候,陶然叫了二牛作伴,來到廟側的小院;正好碰到院門打開,一個人低著頭從裏麵走出來。
陶然不及細想,上前一看,正是李小媛,就見她臉兒蒼白瘦削,神滯緩,跟上次相見時,決然是兩個人模樣。不由得心裏頭微痛,眼眶兒酸,顫顫的叫道:“李小媛!”
李小媛有點驚愕不已地抬頭一瞧,馬上臉現歡容,衝著陶然說:“怎麼會是你呢?來這裏做什麼?”這兩個問題提出來,正也說明了她的出乎意料。
陶然不好意思說是專門來找她的,隻告訴她隨父親考察到這裏尋舊,卻與她不期而遇。接著他又故意問她怎麼會住在這裏。
聽到這話,李小媛臉上出現一種失望的表,但她依舊熱地說:“伯父他們在那裏?”顯然,她在轉移話題。
陶然說:“就在旁邊的廟裏。”
李小媛說:“走,咱們看看去。”說完便走進廟裏。
廟裏,那幾位專家們麵對眼前的塑像生了很大興趣。他們一致認為,從塑像的衣著、紋飾、風格上判斷,應是漢代到兩晉時的雕塑,那時的雕塑還不像以後那麼精細,隻追求神韻,卻不太注重所塑物體比例,有漢代霍去病墓前的石像生可做比較;但在所塑人物上他們卻生了爭論。
陶含之認為這塑像不表示具體人,隻是表達先民的一種向往。秦教授則認為,塑像應是老百姓對這位貢獻巨大的女性的記念,而這位女性的貢獻主要在教育方麵;從她揮筆捧書,並由孩童隨侍的內容上可見一端。丁筱君圍著立像轉悠了好久好久,又默不作聲地端詳起坐著的書生來;好半天,她臉上現出一種潤澤的光彩,用激動但卻堅決的不容置疑的聲調說:“這個塑像是蔡文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