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世嘉送黃長休回府時,他們在車裏談到了姚光。肖世嘉覺得他在姚光身上看到了理想中的自己——堅毅、執著、不懼黑暗。他有時覺得自己所謂的憤世嫉俗隻不過是一股戾氣——隻知激濁,不知揚清;自己實在是比不過姚光,自己過於世俗了。沉浸在厚黑的經驗學中會使人拋卻理想,而肖世嘉從這官場、政治中領悟的道理讓他對理想產生了抗拒——他堅信自己的理想永遠不會實現。他把理想埋葬在了光陰裏,腐爛了,就再也找不回了。
從十八年前的那天起,肖世嘉就已經注定不是為天下而存在的了。他想,自己是一個自私者,他心裏隻有仇恨、仇恨,除了仇恨還是仇恨;唯一能讓他變得溫柔的隻有妹妹張思銳。又或許,未來的某一天自己不在人世了,妹妹能夠遠離自己身上這股戾氣,成為一個更幸福的人吧。
肖世嘉想了很久,他想幫姚光。這個世界從不缺提出問題的人,有人戲謔道“解決不了問題,就把提出問題的人解決”,可是這個世界現在最缺的是解決問題的人——聲明沒有論據的立場隻是煽動情緒,而對解決問題沒有任何意義。姚光有想法,有論據,是一個值得輔佐的人。
當肖世嘉回到李府時,張思銳正端坐在梳妝台前,昨日成親的吉服還沒換下——其實昨晚她一夜未眠。肖世嘉沒有細想,隻是站在她的身後為她卸下頭上的金釵玉飾,又為她梳頭。
“妹妹,方才我送黃長休回家,所以回來得有些晚了。”肖世嘉說道,手上的梳子輕輕地落在張思銳的發間。他心裏還在想著姚光這件事,說實話,他想讓姚光變法,變救世之法。
“不晚,路上安全就好。”張思銳說道,染上胭脂的紅唇顯得明豔動人。張思銳好像也有什麼心事,她的目光飄忽不定,上上下下,一會兒看向肖世嘉,一會兒又看向自己。
“嗯。”肖世嘉低頭輕聲應道,繼續為張思銳梳頭。
沉默片刻,張思銳發話道:“哥哥,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說。”張思銳看著銅鏡中肖世嘉的身影,若有所思。
“什麼事,你盡管說。”
肖世嘉的目光仍舊沒有離開這木梳與黑發間。
“這些年來,哥哥為躲避追查,一直都藏在水光山中;現在哥哥為我接了親,我已經很滿足了,我不希望哥哥會離開我,所以請哥哥往日也要保護好自己,不要輕易地拋頭露麵。”張思銳抬起頭,看向肖世嘉的臉。
肖世嘉說道:“我遇見了一個人,他說他想改變這天下——我懦弱了一生,害怕了一生,委曲求全了一生,最後什麼也沒有做到。我早就沒有了鬥誌,我不如他。若是他能做到,我想幫他。”
張思銳不知道肖世嘉口中的“他”指的是誰,但是相比之下,她更關注哥哥的安全。張思銳說道:“即便你要幫他,也要藏起來,偷偷地幫。”
肖世嘉回答道:“他可以光明正大,為什麼我隻能畏首畏尾?我不想再當個懦夫了,十八年前我就是個懦夫,我什麼都沒做到……現在有人說想要改變這天下,我想幫他……即便是死。”
張思銳聽到這話眼眶一下子紅了:“我已經沒有親人了,我不想再失去你,沒有了你,我就真的變成孤兒了。”
肖世嘉搖了搖頭,歎息道:“你已經成親了,沒有了我,還有李綿陽可以照顧你;但是沒有了改變這天下的人,這天下以後便隻能是一潭死水了……”
“難道我不比你眼中的天下重要嗎?”張思銳雙眼泛紅,她的眼裏飽含一團水霧,仿佛淚水在下一刻就會淌出眼眶。
肖世嘉低下了頭。
“可是沒有人去做,那便會有更多像我們一樣的人。”
張思銳失聲痛哭起來:“可是你去做了,我就沒有你了……”
聽到張思銳戚戚的哭聲,肖世嘉不免覺得心疼,隻好溫柔地摸摸她的頭,安慰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會保護好自己,我會藏起來,你不要擔心我。”
張思銳失落地說道:“我真的不能再沒有哥哥了……”
“好好好,哥哥會一直都在。”肖世嘉摸著張思銳的頭說道。
張思銳終於不再哭泣,她低頭思考了很久,又抬起頭來,眼睛依舊紅紅的。她說道:“我有時候覺得我太自私了……總是要求你很多……可是你卻不能過上正常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