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長休接過朱瀟手中的紅布條,隻見上麵寫道:
“尋問東西無人會,
傾心往事花木折。
長路漫漫皆險阻,
兩手空空無去處。
既將歡欣做浮雲,
還請苦恨化塵土。
鍾期不遇難自覓,
高山流水奏無音。”
黃長休看完,拍著朱瀟的肩膀,笑道:“你這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啊,老朱。喂,老朱,你看你這‘鍾期不遇難自覓’寫的什麼東西,我是你的鍾子期啊,我欣賞你的詩啊,你怎麼還寫個‘高山流水奏無音’呢。”
朱瀟笑道:“哎,小黃啊,你是我的伯樂,但不是我的鍾子期,知道嗎……”
黃長休打斷他:“果然,你們文人的世界我還是不懂的,伯樂跟鍾子期有什麼不一樣嗎?”
“伯樂,是相中才華之恩惠者;鍾子期,是能理解心中所想、互通情感的知音啊,這肯定不一樣啊。”
“好好好,好好好,不一樣就不一樣。咱們把這詩掛樹上,咱們聽曲兒去,聽曲兒去……”
黃長休和朱瀟信步庭中,陽春樓的唱台上傳來歌聲:
“攬明月,邀星河,流光璀璨溢川澤。
消雲幕,清草野,螢火爛漫映窗格。
晚風不寐洗悠歌,呼醒夢中客。”
“唱得好,唱得好啊,老朱,咱們去看看,誰唱的,真不錯,”黃長休轉頭看向朱瀟,“喂,老朱,該不會,這歌兒,也是你寫的吧?”
“那是自然,除了我,還有誰寫得出這麼好的詩啊。”朱瀟得意的說道。
談話間,兩人已走到唱台前,就近找個座位坐下。
“誒,薑媽媽,這台上的,是誰啊,之前怎麼沒見過。”黃長休指著唱台上的歌女問道。
老鴇薑媽媽時年四十有餘,身材凹凸有致,風韻猶存。她操著一口吳儂軟語,輕聲笑道:“這是我們新來的姑娘,叫司空月,怎麼,喜歡嗎?”
黃長休嘿嘿地笑,“喜歡,不過聽聽曲兒就好。”
朱瀟坐在一旁介紹道:“司空姑娘原是這京城梨園之花旦,不過現在戲曲沒人看了,梨園也倒了,司空姑娘無處可去,為討營生,就來我們陽春樓了。”
黃長休點點頭,認真地說道:“確實,戲曲沒有人欣賞,但是我要讓人欣賞!以後我要把陽春樓辦成京城最大的藝坊!飲酒,作詩,聽曲,看戲,要什麼有什麼!”
薑媽媽聽後以扇掩麵笑道:“黃公子可是我們陽春樓的貴人啊,若不是黃公子的幫助,我陽春樓還是如以前那般蕭然四壁呢。”
“想不到休休也能說出如此有格局,有見識,有抱負的話來,前途未可知啊!”朱瀟笑道,又端起一杯酒暢飲。
其實薑媽媽也是個多災多難的人:她本是揚州人,出生卑微,家庭窮困潦倒時父母將她賣了出去。此後她又被拐賣多次,最終流落到金陵城秦淮河畔的青樓裏。後來來自京城的一個商人看上了她,將她帶回京城娶做小妾。怎料這商人早早地病死,於是她被那商人的妻兒趕出了家門。她守寡多年,收留了許多像她一樣的落難女子,就用原來商人分給她的一間小院開設了一家藝坊。雖然收入不多,但也勉強能夠供起這麼多人的開支。再後來,便是朱瀟和黃長休的幫助了,如今陽春樓在京城雖排不上第一第二,倒也是頗有名氣了。
黃長休、朱瀟和薑媽媽癡迷地看著唱台上的司空月彈唱著,此時演奏已接近尾聲,片刻的留白,台下眾人聽得入迷,鴉雀無聲。接著是一陣“低眉信手續續彈”,也宣告歌曲結束了。
黃長休不懂他們那些背井離鄉、流落四方的憂愁,他不知曲中意,隻覺得歌唱得好、曲彈得妙,但是聽久了就會想睡覺。
“司空月。”黃長休嘴裏念著她的名字。
“名字還挺好聽的。”
薑媽媽以團扇掩麵,笑著湊過來問黃長休道:“黃公子覺得這司空姑娘和陳姑娘誰更勝一籌啊?”
朱瀟右臉的皮肉跳動了一下,他感到有些尷尬,便撇開頭坐在側邊旁聽。
黃長休回憶起陳瑤來,不過她今天不在陽春樓。說起來,陳瑤確實是一個相貌平平的女子,黃長休用了個把月的時間才把她的樣子記住,但又每每在描述她的外貌時不知所措。她長著不大不小的眼睛,不高不低的鼻子,不圓不尖的腦袋,不白不黃的臉蛋,頭發好像是黑色的,又好像是不那麼黑。如此樣貌,陳瑤簡直是把《中庸》這本書長在了臉上,仿佛天生便諳熟中庸調和之道一般。如果孔子死而複生看到這樣的女子,一定會激動得人仰馬翻,大聲驚呼一聲“中!實在是中!”。不過這聲“中”卻又與黃長休以後在心中暗暗想的“中”有很大差別了。
“嗯……”
誰好一些呢?自然是陳瑤吧,但是能不能說,又該如何說呢?黃長休想了半天擠不出一個字,最後隻好撓了撓腦袋,小聲嘀咕一句:“不好說……”
薑媽媽直起身,依舊拿著團扇遮掩笑容:“黃公子的評價還算中……肯。”
“中”,黃長休聽到薑媽媽嘴裏說出這個字,嚇了一跳,中肯中肯……嚇死個人……差點暴露了,枉我一世英明啊。
朱瀟見談話結束,便為黃長休斟酒:“休休,來喝酒喝酒。”
黃長休接過酒杯,有些心不在焉,眼睛瞥向下場走入後台的司空月,唇沿貼著酒杯,等到酒水順著下巴流進了衣領裏,他這才從失神中走出。
“男大當娶,女大當嫁,休休也到弱冠之年了,令尊令堂可曾為你安排婚配啊?”朱瀟問道。
“這個……不好說……”
朱瀟一聽便樂了,富家公子整日混跡於聲色場中,卻至今尚無婚配之打算,可笑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