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嚴的皇宮中,金碧輝煌的大殿裏,皇帝樊忌正襟危坐於龍椅上。金階下,是文武百官。左尊右卑,太朝重武輕文,武官在左,文官在右。
站在左邊最前排的,是太尉歐陽德盛;站在右邊最前排的,則是國相漆清高和宰相徐拙讓。
樊忌近日龍體抱恙,時常耳鳴,頭腦昏昏沉沉,每天起床都是精神恍惚的,他感覺有時候現實像是夢境的延續,有時候夢境又像是現實的延續,這讓他困惱。
除此之外,他的心情也不佳,漆清高之女——貴妃漆茵又開始為兒子樊空文封王的事向他鬧了,為什麼樊空文作為皇長子,年齡已有十六歲,不曾封王,而徐皇後的兒子樊貴兩年前生下來就是太子,這不公平。樊忌愛漆茵,但是他也看得清局勢,貴妃漆茵不過是在為國相漆清高謀求更多的政治權力罷了。
樊忌討厭文官,因為文官向來深諳政治鬥爭之權術,朝堂之上最吵的那幾個人大多也是言官,他們總是爭得喋喋不休、麵紅耳赤。吵,其實也無所謂,朝廷就是用來讓官們吵的地方。在他們吵的時候,就自然地分出了黨派,多個黨派共存,互相鬥爭之時,就會達成一種平衡狀態,這對皇權穩固很重要。所以樊忌最大的討厭是心機,有時候他也會看不明白這些勾心鬥角,官們在私下裏怎麼就勾結在一起了,是什麼讓他們勾結在一起的,權力、美色、財富……有的進言聽起來忠心不二,實際上卻是大臣為謀一己私利的冠冕堂皇之詞;有的進言聽起來荒唐冒犯,實際上卻是大臣嘔心瀝血、不惜生死的勸諫。
這世界吵吵鬧鬧,分不清,各種聲音混淆在模糊裏;陣陣耳鳴刺痛他,沉淪在虛無夢境。
心情再不好,朝還是要上的。“你可以做一個平庸的皇帝,但不能做一個昏庸的君王。切勿像你父皇一樣不平庸卻昏庸啊。”樊忌還記得,這是曾經太子少保高鬆在牢獄之中教給他的話,最終高鬆為他獻身而死,這句話卻一直是樊忌心中的治世經國的真理。
言官邵厚明進言道:“陛下,今日京城中傳聞,肖世嘉出現在張洋府中,不知真假。”
樊忌心中懷疑,說道:“肖世嘉不是早就死了?這些年陸陸續續傳過好幾次肖世嘉的消息,哪次不是道聽途說、空口無憑,最後有誰找到過他嗎?沒有。朕以為,朝廷官員不應該輕信民間流言,而應實事求是、用心考察,既然邵愛卿說肖世嘉出現在張洋府中,那你就去張洋府上調查一下吧。”
邵厚明繼續說道:“微臣進言並非道聽途說,而是臣的門客親眼所見。”
太尉歐陽德盛看了看邵厚明,說道:“家中犬子也曾向我提及此事,還說那肖世嘉會些邪祟之術。開始我也以為是一派胡言,今日聽邵大人之言,覺得此中必有蹊蹺,還請陛下明察。”
“邪祟之術?”樊忌有些疑惑:“說來聽聽。”
歐陽德盛回答道:“傳聞肖世嘉出現在張洋府上時,是去為張洋的女兒張思銳接親的。肖世嘉帶去的幾個轎夫剛剛臉色煞白,如同溺死者;還有在那水光山,犬子說在那裏見到過他,他能喚來野鬼,個個麵色青紫、身形消瘦、腹大如鼓。”
樊忌聽後皺起眉頭,鼻子裏呼出長氣,對歐陽德盛有些無奈:“太尉,你怎麼也開始同言官一般口出虛詞了?按你的描述,那不就是得了血吸蟲病的人嗎?你是因為生活太優越從來不關心民間的事嗎?水光山一帶經常漲水,牲畜吃了沱水河畔的草便感染了血吸蟲,百姓吃了這牲畜也會被感染。歐陽德盛,你不關心這民間疾苦,倒是將這疾苦的百姓當做了鬼!”
“陛下息怒……”
歐陽德盛有些慌亂,他以前的確不知道還有血吸蟲這種東西,他隻好說道:“陛下可還記得十八年前高鬆政變一事?”
“記得,高鬆曾經權傾朝野,縱容上下官員貪腐,導致太朝民不聊生,最終還想篡權,犯了弑君之罪,是個大奸臣,怎麼了?”
說話間,樊忌有些耳鳴,突然又變得煩躁不安。
“你是在拿高鬆自比嗎?!”樊忌厲聲嗬斥道。
歐陽德盛跟隨樊忌多年,是樊忌一手提拔起來的,知道樊忌最忌諱眾人談起高鬆政變一事,但是今天真的不可不提:“陛下息怒。”
歐陽德盛跪在地上,抬頭看向樊忌,說道:“十八年前,邪祟之術,陛下可還記得?”
邪祟之術?樊忌突然想起來了,十八年前高鬆政變,當他和歐陽德盛趕到皇寢時,樊樂昌早就屍首分離了。他最初隻是想要以兵相逼,迫使父皇退位,但是沒有想到父皇會遇刺——初時,在天牢裏,樊忌審訊過高鬆這是否是他所為,高鬆卻堅稱並不知曉此事,於是樊忌後來派人去查,一無所獲。樊忌擔心此事傳出去,命人放火燒了皇寢,連帶著所有證據一同燒掉,全部嫁禍給高鬆,以免傳聞皇帝遭了天譴。他有時還會想起這件事來,以為是高鬆的手段,但又覺得不可能,高鬆不可能這樣做——當時樊忌已經通過高鬆、漆清高、歐陽德盛等朝廷重臣將樊樂昌架空,政變隻是一場用來宣告主權的形式。排除了高鬆,樊忌就再也沒有頭緒了,弑君可是誅九族的重罪,即便血海深仇,皇宮之中又有誰敢弑君?今日經歐陽德盛這麼一說,樊忌不得不信一回鬼神之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