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中秋月圓(1 / 3)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夜來風葉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雲妨。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淒然北望。”

張洋站在庭院中抬起頭看這懸在頭上的月、這遮掩住明月的雲,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想起十八年前的事來:自己在大牢中等著秋後問斬,而後又死裏偷生,流放西疆十六年,經大赦、平反回到京中,記憶中的場景早已物是人非。一幕又一幕,寫滿荒誕和虛妄。回想這一切,張洋不禁感歎道:“世事無常。”

世人隻知他張洋前半生在朝為官時勤勤懇懇,官居太子少傅,位高權重;無人知他流放西疆十六年,期間經曆多少苦難隻有自己知曉。蘇武牧羊,為的是一個忠節;自己在西疆大漠蠻荒中堅持十六年苟延殘喘為的又是什麼呢?大概隻是隻是為了爭取讓命運不再被掌控在他人手中吧。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肖世嘉念著詞,從長廊的轉角處走來。

張洋笑道:“世人隻知水調歌頭,無人知這西江月啊。”

肖世嘉聽後,問道:“叔父今日這番感時傷物,是想起什麼了嗎?”

“想起了故人。”張洋意味深長地答道。

“嗯,看這一輪明月,難免想起故人,若是他們聽得到,就送他們一句‘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吧。”

張洋沉思片刻,說道:“對了,最近朝中有人開始議論你了,還是少露麵為好。”

肖世嘉回答道:“我不想再東躲西藏了。我早就打算多花些時間陪在妹妹身邊,隻是有些害怕自己會連累她,所以很少露麵。但是現在妹妹成親了,我若是出了事,還有個人可以照顧她。況且,兩年前樊忌為叔父平反,說明他已經開始淡忘十八年前的事了。再說,即便是他們想抓我,以他們的本事也奈何不了我。”

“潛龍勿用,亢龍有悔。”張洋看向肖世嘉,說道:“你知道這句話的吧。”

“這是《周易》中的話,我記得。”

“所以你知道該怎麼做吧?”張洋說道:“不要心急,再等等看。”

“嗯,知道了。”肖世嘉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

張洋想了想,又補充道:“另外,歐陽存的事,你先不要管他;姚光那邊,你若是想幫他,就暗地裏幫。”

肖世嘉有些不解:“為什麼不能管歐陽存的事?太朝就是因為歐陽家胡作非為才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更何況他已經騎到我們頭上了。”

張洋答道:“這天下有太多人隻知激濁,而不知揚清。你去激濁,這濁水便被你越攪越渾;你不去揚清,這一汪清水便淪為了死水。濁水,就該讓它沉澱,風頭過後,是非對錯自有分曉。清水,就該讓它流動,隻有流動起來它才能保持清新。社會亦是如此,聲明沒有論據的立場隻是煽動情緒,也就是所謂的攪混水,對解決社會問題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幫助,倒是助長了戾氣。”

肖世嘉歎了口氣,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張洋竟會袒護歐陽家。肖世嘉搖了搖頭,心想這就是張洋明哲保身的為官之道吧。

此時黃長休剛吃過晚飯,到張府來串門,見張洋、肖世嘉站在庭院中交談,他一路小跑到二人跟前,問道:“張伯父,肖兄,在聊什麼呢?”

張洋笑了笑,高高的顴骨上展露出皺紋來,眼角的笑紋也一同展現:“在聊這月亮呢。”

月亮有什麼好聊的?黃長休抬頭遙望這夜空,看見月亮圓圓的,有些地方亮,有些地方暗,陰影處的形狀看起來像個舞袖飛天的仙女,大概是嫦娥的影子吧。嫦娥也太孤獨了,一個人守在廣寒宮裏,倒不如下凡來,自己可以陪陪她。想到這裏,黃長休嘻嘻地笑了起來。

黃長休突然想起來今天是中秋節,在張府裏隻看到張洋和肖世嘉,卻沒有看到李綿陽和張思銳還有張夫人,不免有些疑惑。

“張姐和李兄呢,中秋節總不可能不團聚吧?”黃長休問道。

“剛吃過晚飯,他們在廚房裏做月餅。”肖世嘉回答。

“肯定是張伯母教他們做的,張伯母可厲害了,什麼都會做,但是我覺得張伯母做得最好的還是豆腐。”黃長休挑了挑眉,伸出大拇指稱讚道。黃長休向來不吝嗇誇讚他人,因為他從不會拿別人來與自己做比較,沒有對比就不會有嫉妒。另外,母親樊軼曾和他說過,若是自己沒有過人之處,那就把慧眼識珠的本領培養成自己的長處,善用人才也是一種美德。

張洋嗬嗬地笑:“長休啊,你還是老樣子,嘴甜。”

“我說的可都是實話。”黃長休辯駁道。

張洋看著黃長休天真無邪的臉,忽而想起自己少年時模樣,同黃長休相差無幾。隻是歲月不饒人,現如今曆經滄桑,早就被磨礪掉了童真。

“這樣,前幾日我做了一個走馬燈,你說你陽春樓裏看著單調,就拿去裝點門麵吧。”張洋說道。

黃長休像隻落在桌麵的小蒼蠅,搓著雙手:“那……月餅呢?”

“哈哈哈,”張洋笑道,“宇平,你去拿幾個月餅來吧。”

宇平是肖世嘉的字,同黃長休一樣,也是張洋取的。肖世嘉聽到張洋的話後便去了廚房。

“來,帶你去看看我的走馬燈。”張洋對黃長休說。

黃長休緊跟在張洋身後,“走馬燈是什麼啊,掛在馬背上的燈嗎?”

“做走馬燈是中秋節的一個習俗,走馬燈就是會轉圈圈的燈,一圈一圈地轉,周而複始。”

“要人一直推著轉嗎?”

“它會自己轉。”

“為什麼會自己轉啊?”

“因為有火。”

張洋將黃長休帶到堂屋裏,堂屋中央是一個八麵的走馬燈,每個鏡麵上都刻畫著不同的圖案,有人物,有馬匹,有牛羊,有帳篷……

“這畫的是哪裏啊?我好像沒去過這裏。”黃長休圍著走馬燈轉了一圈,蹲下來仔細端詳。

張洋淡淡地說道:“這是西疆。”

黃長休想起來,自己家那些玉石不少都是從西疆運來的,傳聞這西疆的和田玉是天下最好的玉石之一,不過黃長休見識以後也沒覺得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

黃長休愛看美女,蹲在這走馬燈前看來看去,發現上麵畫有幾個女人,應該是出於張洋之手。

“這個人是誰啊?”黃長休指著其中一個綁著發辮的女人問道。

“她是一個人的妻子。”張洋眼裏的光閃爍了一下。他想多說一些,但又忍住了。

黃長休抬頭看向張洋,“是張伯母嗎?”

“不是。”張洋回答道。

“那你和張伯母是什麼認識的啊?”

張洋笑了笑,“她叫童淑嫻,是上一任兵部尚書童元峰的女兒,先皇為我們賜婚的。”

“啊?這麼厲害……和我一樣,我的等皇子身份也是先皇冊封的。”黃長休略帶傲嬌地說道。

童淑嫻——張洋回憶起來,夫人名叫童淑嫻,是上任兵部尚書家童元峰的女兒,不過高鬆政變時,童元峰死在了亂軍之中。

童淑嫻年紀比張洋小十二歲,剛好一輪。張洋原來一直未婚,倒不是因為他不近女色,隻是他從前讀史書時發現了一個規律,生下的孩子終會成為別人對付自己的把柄。後來樊樂昌對他說,無子隻可成一世的功名,子孫滿堂才可成萬世的功名啊。張洋明白這是樊樂昌要給自己賜婚了,沒成想是兵部尚書童元峰的女兒童淑嫻——她死過一次丈夫,在家中守了幾年的寡。童淑嫻嫁給張洋後,一直沒有懷孕,這才知道原來她是不能生育的。張洋笑了笑,也無所謂,大概這輩子就是不生的好。後來高鬆政變,童元峰死在亂軍之中,張洋又因高鬆而被流放,童淑嫻從守寡的日子裏走出來沒有多久,又要為父親守喪,又要為張洋獨守空房,還要親眼看著童氏家道中落,最後消聲滅跡。因此她變得更加害怕改變,任何不同尋常的事都會牽動她的心;同時她也痛恨高鬆,痛恨政變,若不是他們這些人,父親怎會死,丈夫怎會流放,讓自己孤苦伶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