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淑嫻就好像一個從來沒有見過晴天的人,總是給人一種淡淡的悲傷陰鬱感。隻有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在張洋、張思銳身邊她才能夠安心。
回憶到此處,張洋笑了笑。
“那這個人又是誰啊?好像還挺漂亮。”黃長休指著另一個戴著帽子騎著馬的女人說道。
張洋的目光順著黃長休手指的地方看去,表情有些感傷,他答道:“她是一個公主。”
“我娘也是公主,那她是不是和我娘一樣啊?”黃長休好奇地問道。
張洋沉思片刻,說道:“她們不一樣。”頓了頓,張洋繼續說道,“你娘是一個幸福的公主,她不是一個幸福的公主。”
“她為什麼不幸福?”
“因為——她是一個和親的公主。”
黃長休剛想問這公主姓甚名誰,恰好肖世嘉提著月餅跨過門檻走進堂屋,說道:“黃長休,月餅我給你提來了。”
黃長休轉過身去,笑嘻嘻地說道:“等下你陪我走一趟唄,幫我拿一下這個走馬燈,我拿不動。”說著,黃長休從肖世嘉手中接過那提油紙包的月餅。
肖世嘉一臉無奈:“為什麼要我幫你拿?”
“你還欠我一個人情呢,一個大大的人情,李府不是我幫你督造的嗎,花了兩年時間呢,你就做了點設計,功勞還不是在我,這不是你欠我的人情嗎?”黃長休說道。
“好,那這次幫你還上。”
肖世嘉捧起那頂走馬燈。
“一次可不夠,以後你也要幫我的忙。”
“好好好,你說得對,走吧,別一直站在這兒,浪費我的力氣。”肖世嘉催促道。
黃長休滿意地點了點頭,向張洋告辭:“張伯父,那我們先走了,拜拜。”
“好,走吧。”張洋點頭應允。
黃長休提著油紙包著的月餅,肖世嘉捧著八角走馬燈,兩人一同向陽春樓走去。
黃長休走路左右搖擺,懶懶散散,骨架子像在醋壇子裏泡了一宿,軟綿綿的。肖世嘉走路堂堂正正,顯得身姿挺拔。他的眼睛寬而長,眼裏總有一股憤世嫉俗的殺氣,像利劍之刃的寒光。
街上的人不太多,有些冷清,但是許多房間燈都亮著,隔著窗紙透出微微的黃光來。大概他們都在家中與親人團聚吧。黃長休對每年的中秋節都不太在意,畢竟他的父母、姐姐一直都陪在他的身邊,他們像一輪永不殘缺的月,用名為愛的月光常常守護著他。而肖世嘉則相反,他記不清上一個團聚的中秋夜是哪一年了,也明白不會再有可以讓他與逝去的親人團聚的中秋節了;如果有,那便是他死了以後,清明節就是他們的中秋節。
“手酸了。”黃長休說著把月餅放在走馬燈上,讓肖世嘉一起捧著。
肖世嘉歎了口氣,什麼也不說。自己的確欠了黃長休人情,不還還真說不過去。
黃長休叉著腰走路,覺得無聊,想和肖世嘉找些話題,於是想起來前些天的疑惑:“肖兄,張姐成親那天,你說你是她的親哥哥,那為什麼之前我都沒見過你啊?”
肖世嘉歎了口氣,“都是以前的事了,你不知道也正常。十八年前,張思銳姓肖,叫肖思銳,是我的妹妹,我們住在城東的肖府。”
“啊?你真是那個狀元?”黃長休驚訝地說道:“我考科舉考了好多次,童生試都沒過,我爹就說你看看人家肖府的肖世嘉,連中三元,你讀書是一點都讀不進去。”
肖世嘉低頭苦笑,一邊搖著頭,他說道:“連中三元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砧板上的的魚肉,任人宰割。”
“不——不——不,”黃長休否認道:“我爹還說,讀書以明誌,我書沒讀進去,誌也沒有立,以後也不知道幹啥,隻能靠爹媽。”
“你家給你留的錢,你一輩子也花不完,你又不需要擔心什麼。讀書對你來說隻是強人所難罷了。”
“唉,但是他們說的話我總是聽不懂啊。”黃長休撇了撇嘴:“人家姑娘都喜歡會讀書的,有文化的,她就看不上我。”
“她?你有喜歡的女子?”肖世嘉轉過頭來,問道。
“嗯……我喜歡她,她不喜歡我啊……”
“誰?”
黃長休有點不好意思,“小時候呢,我有點喜歡張姐,我覺得她高高的,瘦瘦的,又漂亮,有時候容易哭,一哭就讓人心疼。”
肖世嘉想了想,自己生得劍眉星目、氣宇軒昂,妹妹長得好看自然也在情理之中,於是點了點頭,讓黃長休繼續說。
“再大了幾歲,我覺得我喜歡小蔓那樣的,軟綿綿的,逗一下她,臉就紅撲撲的。”
肖世嘉想起了謝芙蓉,她也愛臉紅,不由得感到有些落寞,於是搖了搖頭。
“又大了幾歲,我覺得我喜歡薑媽媽那樣的,多才多藝,風情萬種!”
“薑媽媽?”肖世嘉眼睛瞪大了許多。
“哎哎哎,小聲點,都快到陽春樓了,別讓人家聽見。”黃長休給肖世嘉使眼色。
“好,你繼續說吧。”
“又大了些,我覺得我喜歡春雅那樣的,她好像什麼都懂,性格又好,和她說話的時候我覺得很舒服,她總是願意附和我。”
“嗯,這個正常。”肖世嘉認可黃長休的想法。
“現在呢,我覺得我喜歡那個人,她有時候冷冰冰的,我總是猜不透她,但是我越猜不透就越想猜透,就感覺我迷上她了。”
“她是誰?”肖世嘉問道。
“哎,到陽春樓了,不說了。”黃長休拿過放在走馬燈上的月餅,一路小跑進了陽春樓的大門。
陽春樓今天晚上客人寥寥無幾,即便是那些放蕩不羈的花花公子們也各回各家各找各媽,過他們的中秋團圓之夜去了。陽春樓中之人,大多卻是身世飄零、歸家不知回何處的人,這陽春樓,便是他們的家吧。黃長休喜歡待在這裏,因為他們身上的故事能夠吸引他。
“來吧,進來吧。”黃長休轉過身,笑嘻嘻地對肖世嘉說道。
“我就不進去了,走馬燈我給你放門口吧。”肖世嘉說著便把走馬燈放在了地上。現在他不太想看到各種各樣的女人,他覺得這樣似乎對不起謝芙蓉。
“你還欠我人情呢!”黃長休提醒他道。
肖世嘉有些無奈,不情願地又彎下腰捧起那頂走馬燈。
今天晚上客人少,陽春樓點的蠟燭也少了許多,不像往日一樣燈火輝煌夜如晝,倒是頗似那月上嫦娥的廣寒宮一般冷冷清清。
“肖兄,你看,我們新買的書。”黃長休指著陽春樓大廳裏靠背的書架說道。
肖世嘉捧著走馬燈,轉頭看了看。隻見那打了蠟的漆紅書櫃一塵不染,像是剛剛擦拭過一般——從這書架的反光中還能看到燭光的明滅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