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中秋月圓(3 / 3)

書櫃上擺著的都是《詩經》《古詩十九首》《楚辭》一類的書。至少不是《論語》《中庸》這些書,肖世嘉心想。他痛恨科舉,“恨烏及屋”,連帶著科舉要讀的書也一並痛恨。

“這些書,還可以。”肖世嘉說道。這黃長休還有點審美水平,肖世嘉心想。

此時一個高大的人影逆著庭院內門的月光而來,弓著腰,駝著背,手裏還提著毛筆。

“休休!我今天買了桂花酒來,今晚我們不醉不歸!”朱瀟從庭院裏走來:“司空姑娘和陳瑤今天都在,我們可以一起賞月!”

黃長休笑嘻嘻地回答:“我帶了月餅和走馬燈來,咱們可以一邊吃月餅,一邊看走馬燈!”

“朱兄。”肖世嘉對朱瀟說道。

“誒嘿嘿,肖兄今天也來了,自上次婚禮一別,咱們可是好久不見了呢,今天咱們一起喝酒賞月如何?”

朱瀟走到肖世嘉麵前,接過走馬燈。

“不了,我等會兒還要回去。”肖世嘉推辭道。

“你還欠我一個人情!”

太煩了,太煩了,這黃長休實在是太煩了。

“好好好,今天我把人情還完可以了吧。”

“不可以!你欠我兩年的人情,不能一天還完!”

肖世嘉歎了口氣:“行,都依你。”

朱瀟長得高大,提起走馬燈就走,黃長休、肖世嘉跟著他走到庭院裏,此時司空月和陳瑤二人正在桂樹下的亭子裏布置東西。

一個身穿亮紅色外衣、深紅色裏衣,身姿豐腴,長相中庸的女子在桌子上鋪了一遝宣紙,又擺放好毛筆架,這是陳瑤。

另一個長相清瘦,身材骨感的姑娘則低頭研著墨,一副聚精會神的樣子——她身穿一件淺藍色的裙裳,裙擺處淺藍又漸變為深藍。這就是司空月,曾經在梨園中專門扮演青衣的角色,如今在陽春樓中鼎鼎有名:既會唱歌,又會彈古琴,她最拿手的便是一曲《廣陵散》,隻是很少有人聽過她彈奏此曲。

“走馬燈!”朱瀟挪了挪那遝宣紙,把走馬燈放在桌子上。

“八角走馬燈。”陳瑤湊過來看了看,說道。

司空月則忙著研墨,手上的功夫一刻也不停歇。

“這燈中還沒有火,就讓它亮起來、轉起來吧,這樣才叫走馬燈。”陳瑤說道:“要不然這亭子裏冷冷清清,怪寡淡的。”

黃長休傻癡癡地看著陳瑤,她端莊、大方,走路時一步一步,穩穩當當的;站著說話時兩隻手總是交叉疊放在胸前。雖然相貌平平,但卻充滿銳氣,給人一種不太好靠近但是又神秘得令人想要靠近那種感覺。唉,也不知道陳瑤喜歡什麼樣的人,黃長休還沒有把她琢磨透。

“火在哪裏?我去取火。”肖世嘉說道。他站在一旁閑得很,看著亭子裏幾個忙來忙去的,渾身不自在,隻好主動找點事來做了。

聽到這陌生的聲音,正低頭研墨的司空月停下手中的工作,抬起頭來看向肖世嘉:“這位是?”

“這位啊。”黃長休說道:“是肖——”

肖世嘉打斷他的話:“在下肖宇平。”肖世嘉想起張洋的話來——“潛龍勿用,亢龍有悔,不要心急,再等等看吧”。他打算這段時間都用肖宇平這個名字。

“好,肖公子,會寫詩嗎?”

司空月放下墨錠,將額前散亂的頭發撩向兩邊。

“不會。”

其實肖世嘉會,一個連中三元的人怎麼不會寫詩呢。雖然肖世嘉有些高傲自負,但是他不想和任何女子有過多交集,所以隻是隨意答了一句。

“好吧。”

司空月往石硯中加了些水,又繼續研墨。

“我取來火了。”黃長休說道:“老朱,你來點火。”

“好嘞。”

朱瀟把盛著桂花酒的酒壺放在桌子上,拍了拍雙手上的灰,接過黃長休手中的火棍,打開走馬燈頂上的蓋子,往裏麵放了幾隻蠟燭,然後將火棍伸了進去。

黃長休大聲喊道:“三——二——一,點火!”

“嫦娥奔月!”朱瀟配合黃長休說道。

說完後,朱瀟和黃長休兩人哈哈大笑,他們的快樂就是這麼簡單。

放上蓋子,走馬燈裏的黃光漸漸明亮起來,開始緩緩地轉動。亭子外是清冷的月光,幹幹淨淨的,照在桂樹的葉子上,讓桂樹看起來也變得無動於衷了——這番場景讓人一眼看上去就能聯想到孤獨伐桂的吳剛。亭子裏是蠟燭的火光,火光透過走馬燈的鏡麵,變成了影子的畫麵,影子的畫麵轉動起來,就變成了故事。

“轉起來了。”陳瑤說道。

她的話字數總不太多,應該叫做言簡意賅還是不近人情呢?黃長休老是偷偷看著她,心裏想著我怎麼就猜不透她呢。

黃長休暗暗發誓要一直偷偷地看她,直到猜透她為止。

“一圈一圈,周而複始。”黃長休得意地說道。他記下了張洋的話。總算能在陳瑤麵前賣弄一下了——天天看朱瀟他們說些稀奇古怪的話,黃長休感覺不好受。

肖世嘉注視著這走馬燈,鏡麵上的人物一幕一幕地消失,又一幕一幕地複現,他笑了笑,有些苦澀,說道:“走馬燈轉一圈,如同人的一生從誕生直到謝幕。以為走到了終點,實則又回到原點,不如不走。”

司空月聽後抬起頭來,垂下的發絲略微遮住了眉毛和眼睛。她看向肖世嘉:“不走一走怎麼知道值不值得?”

“就該停下來。”肖世嘉繼續說。他的聲音冷冷的,像亭子外的月光。

聽出肖世嘉的言外之意,司空月眼裏有些關切的目光。她說道:“我曾想過死,隻覺生無可戀,卻不知為何而死。轉念一想,既然沒有什麼值得我生的,亦沒有什麼值得我死的,那便苟活著,不生不死。上不追求,下不逃避,就如此吧。”

“說得好,若是不願入世,那不妨選擇出世,同那些繁雜瑣碎劃清界限,與世無爭。”陳瑤讚同司空月的話。

朱瀟聽後,搖了搖頭:“靖節采菊不可追,棄世絕塵枉少年。即便世道汙濁,也總要嚐試一下去改變它的。”

黃長休聽得雲裏霧裏,隻感覺頭腦承受了太多的信息,一時間接受不了,想插上一嘴,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我也要多讀點書了……黃長休心想。

肖世嘉聽眾人一番辯論,心中有些不滿:“每個人的經曆都不同,你們又如何知道我的苦衷?”

司空月問道:“那肖公子的經曆是什麼呢?”

一個男人的苦難是最能吸引女人的特質,而訴說這些苦難則是打開女人心門的密匙。

肖世嘉不願多說,轉身離去:“我還有事,先行告辭了吧。”

“喂喂喂,你還欠我人情呢!”黃長休叫道。

隻是肖世嘉頭也不回地便走了。

“這個肖世嘉。”黃長休嘀咕道。

肖世嘉?司空月注意到了這個名字——這個名字,在十八年前的太朝,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出身貴族,連中三元,還有一個青梅竹馬……最後慘遭滅門,全族無一人生還。隻是……肖世嘉不是早就死了嗎……

“哎,司空姑娘,他就這樣,臭脾氣,你不要放在心上啊。”黃長休說道。

“嗯。”司空月點了點頭,說道:“人各有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