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過後,洞靈山山腳的銀杏樹已經很黃,它那金黃色的樹葉像一把小小的團扇,落在泥土上就成了一層蓬鬆的地毯,踩上去軟綿綿的,風微微吹來,如一位老僧正在悠閑地清掃落葉;山間的楓樹也已變得深紅,巴掌形狀的紅色樹葉大到即使站在很遠處也能看清楚,有時紅葉紛紛落下,猶如紅色的海水湧上了山頭,卷起陣陣波濤。
雖然這洞靈山陡峭,但是姚光依然能夠比較輕鬆地攀登上去。畢竟從九嶷山到京城已有千裏之多,他的腳力早就被鍛煉出來了。倒是姚光的臂力不怎麼樣,作為一個祭祀長官,又在九嶷山洞中修道,除了看書,平日裏他手上是不會有什麼勞動的,所以他有一雙細瘦的胳膊。不過這胳膊雖然細瘦,卻夠他吹腰間那支湘妃竹笛了。
攀登了許久,姚光算著應該還沒有到清虛觀的午飯時間,就不在山間的楓樹林中做停留,一口氣走到了山頂。
當姚光抬頭在那天階兩側的蒼翠鬆柏之間隱約瞧見那清虛觀的玄門時,發現觀內的長老已經在門口等候了。
隻見那長老身材精瘦,手持一柄拂塵,身穿一件青色的道袍,留著長長的胡須,兩鬢泛白,頗有些仙骨道風。
當姚光登上這洞靈山階梯的最後一級時,長老笑道:“想必來者便是九嶷山人吧?”
姚光有些驚訝,為什麼長老知道自己是九嶷山人。但是為了保持禮貌,他沒有表現出來,維持著原來的表情。
“長老可是知道我今日要來?”姚光走近問道。
“先進來吧。”
長老還是慈祥地笑著,他的身形像一棵枯木,但他具有的那種從容氣質仿佛又讓他這棵枯木沐浴在春風之中,煥發新機。
長老笑著說道:“往年九嶷山祭祀長官來京,都會到這清虛觀來,貧道第一次見到九嶷山人時,年紀不過弱冠出頭;這一次再見到,已經年過古稀了。”
姚光注視著長老的笑,他有些茫然,原來老人曾經都是孩童少年,孩童少年最終也要變成老人,自己以後也要變成如此樣貌吧。
那長老看出姚光的失神,便繼續笑著說道:“年過弱冠時,貧道見到了你的師父——那時你的師父倒是不如你這般收斂,他自言本是九疑仙,降落凡塵無人問;心懷蒼生無所依,寄身鄉野隱雲煙。”
說完,長老嗬嗬地笑了幾聲,他也感歎起歲月不留人來了。
姚光聽了長老的話,回憶起師父來——已經有多久沒有見到他了呢?不知道。一是兩人離別已久;二是姚光對時間沒有什麼概念。但是寄身鄉野,心懷蒼生的確是師父說過的。姚光心想,原來師父與這位長老是故交。
姚光問長老是怎麼知道自己是九嶷山人的,長老隻是笑著看了看他腰間的湘妃竹笛。
“說起來,這竹笛貧道還吹過呢。”長老又嗬嗬地笑,領著姚光往清虛觀的神殿裏走。
遙看那神殿內香爐繁忙,青煙嫋嫋——恍恍惚惚的,姚光仿佛夢入仙境了。
姚光自進到清虛寺後話便少說了許多,他感覺有一種奇妙的力量,引導著他沉思而不是說話。他感覺這種力量來自長老的笑,又感覺是這青煙……
“第二十三小洞天,九疑山洞,周回三千裏,名曰朝真太虛天,在道州延唐縣,仙人嚴真青治之。”長老笑著說道,這是《天宮地府圖》中的記載。
姚光江上的師父就住在九疑山洞中,不過師父是否叫嚴真青,他不知道,師父從不說他自己的事。其實姚光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隻記得自己從小便跟著師父在九疑山洞中修道,有時也會去山下的舜帝陵祭祀。另外,他還記得江上是被九嶷山一戶人家送到九疑山洞中的。
姚光有些感傷地說道:“傳說帝舜、何侯都在九嶷山洞中修道,雖然我跟著師父在九嶷山大概也已有二十多年了,但是到如今依然沒有領悟到世間真理。”
“我才是總角聞道,白首無成啊。”長老笑著歎息道。在他看來,笑是對生活的態度,歎息是對事物的態度。
長老凝視著姚光,說道:“看得出來,你依舊年少,依舊意氣風發,還希望你借勢而上,切勿像我一樣老來空歎啊。”
聽了長老的話,姚光想起自己的理想——為蒼生立命,為百姓謀福,治天下大同。不過他現在感覺自己連九嶷山的事都管不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是《禮記》中的話——每每想起,姚光總感到十分慚愧,自己修身未成,其他的更無從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