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瑤不在,司空月又在台上唱曲,春雅被薑媽媽呼來喚去、招徠客人,偌大一個陽春樓竟找不出第四個閑人!
黃長休又想到了肖世嘉,肖世嘉可真是個大冤種,欠了黃長休兩年的人情,按黃長休的算法,這兩年的人情是怎麼也還不完了。黃長休不愧是京城富商黃申的兒子,很有經商的頭腦,把人情當作高利貸來用。
肖世嘉就如此不情不願地被黃長休從李府拉來了陽春樓(肖世嘉和妹妹張思銳待在一起),現在肖世嘉聽到“兩年”就煩,就像太陽黑子對兩年半這樣的時間保持著高度敏感一般。
好巧不巧,肖世嘉剛進陽春樓的大門便遇到曲中退場的司空月。肖世嘉忽而回想起中秋節那晚自己的失禮,很不好意思。司空月倒是很坦然,先是向肖世嘉行了個禮,口中說道:“肖公子,好久不見。”
黃長休見此場景拍手笑道:“肖哥,上次你那小肚雞腸的樣子我還記得呢,要不是因為我手裏沒有筆,又不會畫畫,早就把你畫下來掛在陽春樓的表白牆上了,這可是典型的下頭男啊。”
肖世嘉白了黃長休一眼,“我不懂你們陽春樓的規矩,不過上次的確我的言語多有冒犯。”肖世嘉挺直胸膛說道:“還請司空姑娘見諒。”
司空月淡然一笑,“肖公子不必在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個性,你不必為你的個性而向我抱有歉意,若我因此耿耿於懷反倒顯得我沒有氣量了。”
“這!”黃長休再一次拍手笑道:“肖哥還是比不上司空月!”
肖世嘉開始正視麵前的司空月——他已經很久沒有正眼看過女人了,妹妹張思銳倒是除外。肖世嘉並非厭女,恰恰相反,他心中藏著對女性深刻的歉意。他每一想起謝芙蓉就忍不住猛然拍自己的腦袋,他刻意逃避與女性的交往,給人一種蔑視女人的感受。肖世嘉倒是不在意別人對他的印象,他隻想別再做個負心漢。
司空月察覺到肖世嘉的眼神有些複雜,怨憤、憂愁、自負、自卑……很難說清楚。
“想必肖公子今日也是有事而來,那我便不再叨擾二位了。”司空月又對肖世嘉行了個禮,她的身子輕輕的,點到為止。
肖世嘉看著司空月轉身離開的背影,心中動了些惻隱之心,片刻過後又覺得自己過於多情,於是低下頭不再去看。
黃長休帶著肖世嘉走到後院盡頭的樓閣上,此小樓周身遍塗紅漆,屋頂蓋的也不是瓦,而是塗了紅漆還上了蠟的瓦狀長木板。平時陽春樓幾人若不是在那間桂花亭中消遣便是在這樓閣上打發時間了。
樓閣往外是一片廣茂的竹林,竹林的盡頭是沱水河。坐在樓閣上看得到竹林卻看不到沱水河,夜來風雨急時,站在這樓閣之上,於昏黃薄暮裏,總會讓人感覺到莫名的憂傷。
黃長休隱隱察覺到這間樓閣未來的結局不會太好,可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少年時會迷戀春雅的身體,而如今又暗戀陳瑤的風格。
黃長休對陳瑤沒有肉欲,絲毫也沒有。春雅說黃長休是陽痿,或許是這個原因。然而實際上陽痿之人也會有肉欲。那麼說黃長休對陳瑤是友情了?也不是。黃長休總有一種想引起她注意的衝動,這種衝動讓他時常犯傻,但是黃長休又覺得陳瑤不喜歡幼稚的男人,畢竟她給人的感覺就非常沉穩。
黃長休搖了搖頭,“這個世界真他媽矛盾。”
肖世嘉轉頭看向黃長休,他不太清楚黃長休此時正在想什麼,又是出於何種緣故說出這樣的話。
“的確如此。”肖世嘉說道:“想活下來去改變什麼,又想一死了之,與世長辭。”
“哎哎哎,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我隻是在表達自己的想法。”
“好吧好吧,但是你可別在陽春樓說啊,說這些喪氣話可是要被司空月教育的!”黃長休提醒肖世嘉可別忘了上次他來陽春樓的經曆。
“我曾想過死,隻覺生無可戀,卻不知為何而死。轉念一想,既然沒有什麼值得我生的,亦沒有什麼值得我死的,那便苟活著,不生不死。上不追求,下不逃避。”
想到司空月的這句話,肖世嘉嘴角微微上揚,輕笑了一聲。
“肖兄!”
朱瀟看到肖世嘉和黃長休上樓來,立刻滿臉堆笑地起身迎接:“肖兄這可是又好久沒見了呢,來來來,我們三缺一,就差你沒上座啦!”
肖世嘉笑著點了點頭:“我在來的路上聽長休稍略提及了這升官圖,正琢磨著朱兄發明的遊戲長什麼樣呢。”
朱瀟笑道:“也不是我發明的,我隻是想把它從曆史中挖掘出來還原罷了。”
“這位是?”肖世嘉看向歐陽飛問道。
“哦,這是歐陽飛,歐陽太尉的兒子。”黃長休向肖世嘉介紹道。
肖世嘉聽到歐陽這兩個字臉色當即變了,“恕在下不能奉陪,就此告辭吧。”
黃長休不知道十八年前正是太尉歐陽德盛奉旨領兵前往肖家抄家,所以歐陽家在肖世嘉眼中是不共戴天的仇人。經黃長休這麼一說,肖世嘉緊皺著眉頭,目光隱隱嗔怒,甩了一把袖子就轉身走了。
“肖世嘉,你什麼破脾氣啊!”黃長休哼唧唧地向肖世嘉的背影罵道。
“上次你來,你看見司空月就這破脾氣,今天你看見了歐陽兄,又是這破脾氣!”
肖世嘉停下腳步,頭也不回,靜靜地說道:“黃長休,我勸你不要觸碰我的底線。”
朱瀟一下子也蒙了,他不是京城的人,關於十八年前肖家的那些事他隻是在坊間聽別人談笑時說起過,這背後詳細的故事他不知道,所以他也不知道肖世嘉怎麼剛剛還和自己一臉笑容,一聽到歐陽飛的名字就臉色大變。
三人正僵持著,肖世嘉又要挪步離開時,歐陽飛從椅子上緩緩站起來說道:“我就知道你還沒有死。”
肖世嘉轉身看向歐陽飛,眼神裏充滿敵意。
歐陽飛沉默著走近肖世嘉,然後說道:“我是歐陽德盛的兒子,但我不是他。”
“十八年前的事我都知道,我知道我歐陽家愧對你,我什麼也阻止不了,我隻能在這陽春樓裏苟且偷生……”
“我知道我無法代表歐陽家給你還罪,我歐陽家欠你的太多……”
歐陽飛苦笑著跪在肖世嘉麵前,“今日一跪,還請肖兄……”
歐陽飛說到這裏時卻不知道該繼續說些什麼了。讓他原諒歐陽家?讓他忘記過去的一切?讓他對死去的親人不管不顧。
“嗬嗬。”
肖世嘉冷笑道:“你們歐陽家都是這副德性?你爹給翰國人下跪,和親、歲幣、割地,世人所厭惡之事被你爹做了個遍,往後你做官也同他一樣吧。”
黃長休和朱瀟看不懂這局麵,雖然歐陽飛成日喝得醉生夢死,但是從來都沒到見人就跪的地步;雖然肖世嘉平日言語多有刻薄,卻也不像今日這樣眼裏充滿敵意。
黃長休說道:“肖兄,他不是壞人,他是我們陽春樓的人,歐陽家的事雖然我也不清楚,但是歐陽兄正是因為看不慣家中作風所以才來我們陽春樓的。”
肖世嘉瞥了一眼黃長休,“黃長休,你知道我最恨的人是誰嗎?”
黃長休被肖世嘉這麼一問,一下子慌了神,“太尉……是太尉嗎?”
肖世嘉低頭苦笑:“是我自己……”
“十八年前,我苟活了下來;十八年來,我隱匿於水光山。可是我到今天依舊無法為他們報仇,今天仇人的兒子就在我麵前,我不能殺他;太尉就在歐陽府,我也不能殺太尉。”
“我可真是個懦夫。”
歐陽飛低著頭站起來,“肖……肖世嘉,如果你恨我歐陽家,你也恨我,那你可以殺了我。我歐陽家欠你的太多,就暫時先還你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