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當家平靜地開始道來:“蕭叔叔和我爹是好兄弟,你母親雪吟嬸嬸和我母親更是遠方表親,我們何家也在杭州住,我爹當年中舉被一個滿人頂替,他找那人理論,那人揪著他的衣服說,這是大清的天下!我爹投訴無門,從此心灰意冷,發誓再不入官場和蕭叔叔合夥經商,小時候我還經常去你家玩,我第一次看到你,你還在雪吟嬸嬸的懷中,眼睛水汪汪的瞧著人,我家隻有我一個兒子,所以我娘特別喜歡你,要把你認做於女兒,雪吟嬸嬸還開玩笑說要給我們倆訂個娃娃親,讓兩家的情分延續下去…”
“咳…”小燕子不自覺偷看了屏風一眼。
何元朗不察,接著道:“那一年,我六歲,沒想到,那是我最後一次去蕭家,沒過多久,我爹就告訴我,你們家遭人陷害受了滅門之災,我還小,什麼也不懂得,隻知道我娘哭紅了眼睛,每年清明他們都會偷偷地去給你父母上墳…我爹到處花錢托關係才免了我們一家牢獄之災,我們在杭州待了兩年,處處受人排擠,便舉家遷往了山東,日子也不好過,家裏錢也不多了,我爹還是堅持供我讀私塾,那些子弟趾高氣昂,欺負我是外地人,又不是官僚之家,我嚐盡人情冷暖…”
這些苦小燕子又何嚐不了解,她小時候過得比這更慘,問道:“那現在伯父伯母在哪?”
“咱們南方人天生會做生意,到人家的地盤遭人嫉妒,我爹被人下了套,賠的傾家蕩產,我們回了鄉下老家,我娘是大戶小姐出身,心氣高,受不了鄉下的苦,沒幾年就去了,因為你家的牽連,我自然也考不了科舉,我爹…在我二十歲那年,一口氣沒提上來,也去了,死前還拉著我的手說他不甘心!”何元朗蹭了蹭眼角的淚:“從那起,我就發誓,一定要幹一番大事業,你說得對,我沒那麼高尚的以天下蒼生為己任,我是有私心,我想出人頭地,亂世才能出英雄,我何嚐不知道他們幾個膚淺庸碌,隻是…開弓沒有回頭箭,鄉下消息閉塞,入教後我才聽說你和簫劍的消息,原來你成了還珠格格我一度想退教,去找你和簫劍,但是進去容易出去難,我也沒臉再見你們了。”
“何大哥,”小燕子已經換了稱呼:“沒想到我們還有這種淵源,你早該告訴我呀,我會幫你的,你認出了我,怎麼還幫他們傷害我呢?
“我不想傷害你,真的不想…”何元朗懊悔的說:“我入教時間短,根基不穩,有些事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聽說他們抓了你,以四哥的毒辣,不定做出什麼事,必不會放過你,我就對二哥坦白了你的身份,一直勸他把你送到土城當人質,給大哥保命用,我知道土城撐不了多久了,皇上肯定能救下你的,而且一旦你的生命受到威脅,我絕不會袖手旁觀的!”
小燕子全明白了,永琪負手從屏風後出了來,何元朗十分訝異。
小燕子看了永琪一眼,永琪明白她的意思,說道:“我會放了你,何元朗已經死了,你從此換個身份,遠走高飛吧,好好生活,別再參與這些反叛。”
何元朗看永琪很有敵意,一句感謝的話都沒說,多年來骨子裏反叛的思想已經根深蒂固了,他不住的想,假如爹當年不是被滿人頂替,蕭叔叔不是被滿人陷害,他和小燕子、簫劍怎麼會是這樣的命運?受盡那麼多顛沛流離!小燕子和簫劍固然有後福,可他一輩子都被毀了!妹妹即將入主後宮,簫劍那麼好的條件都不願做官,不也是解不開的心結嗎。
他笑望著小燕子,眼底氤氳了些許遺憾和可惜:“小雲,你跟雪吟嬸嬸長得很像,是那麼美麗動人,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我也算了結一樁心事,今生無緣,我們再會吧!”
永琪冷冷瞥著他,心裏說不出的別扭,他們居然還是父母訂過的娃娃親,明知小燕子已經有了意中人,還成心提這個,若小燕子不美麗動人,他也不會感歎今生無緣了,什麼今生無緣,分明是見色起意!
著人把他帶下去,又叫爾康過來商量怎麼放他走。
商量畢,小燕子仍一直長籲短歎的,不是滋味,恨不得為何元朗加官晉爵才好,永琪指桑罵槐:“簫劍常說,人生最大的美德是饒恕,你就太有這種美德了,而那個何元朗就太沒有了。”
小燕子不自覺牽動了笑意:“我看最有這種美德的是你,哪個皇上能有這樣的胸懷啊,我對你佩服的五個人的身體都投到地上去!”
小燕子的馬屁一向拍的讓人覺得又真誠又受用,乾隆就最喜歡聽,永琪更不例外了,板著的臉瞬間破冰,噗嗤笑了。
小燕子見狀湊過去:“我可以不可以提一個小小的要求?”
“說吧。”
“何大哥走的時候我去送送他。”
永琪臉上晴轉多雲:“不行,讓人看見怎麼辦。”
小燕子根本不懂永琪的小心思,一根筋:“那我換身侍衛的衣服去。”
“有什麼好送的,話都說完了。”
“好歹也和我們家有交情,盡盡心意嘛。”
永琪不置可否:“隨你。”
“那你是答應啦?”
永琪若有若無的“嗯”了一聲。
這下小燕子歡呼雀躍了,高興地在永琪麵頰上落得一吻:“永琪,你真好!”
永琪情切的一把摟過她:“半天了,你的心思都在別的男人身上,真叫我傷心,你沒有話想對我說嗎?”
小燕子有些不自然的轉開眼眸:“沒有。”
“那好,剛才說的話不作數。”
“有有有!”小燕子踮腳貼著他的耳朵,永琪配合的俯下身,她羞極了:“我每天都在想你…想你陪著我…想你抱著我…想你…”她真說不下去,覺得自己快成了紫薇了。
“想我什麼?”小燕子第一次說這麼肉麻的話,永琪明知故問,巴不得她說一籮筐。
小燕子閉上眼,嘟起嘴等他過來,簡直可愛死了!
永琪低笑出聲,扳過她的頭,把她揉進身體裏,狠狠吻了上去,奔湧的思念傾泄而出。
何元朗走的那天,寒風格外刺骨,小燕子哆嗦著送他,塞給他沉甸甸的一包銀子。
“何大哥,爾康已經找人給你換了戶籍名,找個地方重新開始吧!”
何元朗皺眉,換死囚,換戶籍名,這麼多銀子…這些難如登天的事在他們手中都變得那麼輕易,要他如何不貪戀權勢呢?
他既輕蔑又不得不屈服,歎了口氣,前路漫漫,與小燕子可能不會再見了,頓生一股造化弄人之感:“皇上確實是真心愛你這倒是難得,你好好的,不用記掛我。”
小燕子拍拍他的肩:“走吧,回杭州給伯父伯母上柱香,路上小心!”
何元朗與她揮手,走了兩步又轉回來說:“小雲,如果可以,也幫一下英嫂和月月,不知道她們怎麼樣了。”
小燕子堅定的點點頭,看著他遠去。
小燕子打聽到英嫂一家在郭村死的死散的散,隻剩月月一個人了,托爾康把她接了來。
月月外麵穿了個大棉襖,裏麵是一身破破爛爛的孝衣,爾康說她死活不肯換新衣服,凍得手腳通紅,像受驚的小鹿一般,看誰都很戒備。
小燕子太熟悉這種眼神了,為她搓搓手,哈著氣:“月月,現在還沒你爹的消息,姐姐一定幫你找到。”
“找到再殺了他嗎?”月月的嗓子已經哭啞了。
小燕子震驚於她平靜的語氣,急道“不是不是,是找到他來照顧你。”
“我沒有娘了,也沒有哥哥了,爹也不要我了,我是孤兒了…”月月先是忍著眼淚,企圖堅強一點,可是這每個字都是錐心刺骨的疼,她小小年紀一夜間痛失至親,怎麼忍受得了,張著嘴大哭了起來,卻因為嗓子啞了一點聲音都沒有。
“月月,月月…”小燕子疼惜的不知道怎麼安慰,再多的言語都是無用的:“以後跟著姐姐,姐姐來疼你愛你,你不是孤兒…”
好不容易哄月月換下孝衣,又給她洗了澡,這孩子比同齡人矮小,特別招人心疼她還記得月月黏著英嫂的樣子,睡覺的時候也拉著她的手也不讓走,她陪了好一會兒直到月月睡著。月月讓她想到了從前的自己,一時間有點難受。
她悄悄進了永琪的屋,永琪連日甚是疲憊,下午就已經睡了,這會兒還沒醒。
他一向不喜歡別人在他睡覺的時候觸碰他,因為沉睡的他失去了自我保護的警惕性,讓他很沒有安全感。
小燕子輕輕伏在他身邊,靜靜望了他很久,很久,她不欲過早驚醒他的夢,就是看著他,也讓她覺得所有的恐慌,對這個世界的逃避都要生成眷戀似的。
一刻,兩刻……
永琪悠悠轉醒,睡眼惺忪,朦朧間發現小燕子趴在床邊也睡著了,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給她蓋了件衣服,不忍心叫醒她,也不敢挪動她,隻想她多無憂無慮多睡一會兒。
這兩個人在進行一個有意思的賭注,愛是唯一的籌碼,存了那份憐惜珍重的心,永遠為對方保留著一份小小的空間,寧願小小的錯過。
屋內火炭燒得“劈啪”響,塌間被衾溫小燕子睜開眼,永琪正在床邊坐著,眷戀地看著她,手輕弄著她的發絲,指著窗外:“外麵下雪了,小燕子。”
小燕子起身推窗看去,鵝毛般的雪花悠悠飄落,在夜色和燈光中格外清晰,落進她的眼睛裏,而城裏的人們大多已經酣眠了。她欣喜的伸手接著,掌心冰水:“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永琪從背後滿足的擁住她:“我們一起看一輩子的雪好不好?”
小燕子側了一下身子,與他十指緊扣:“為什麼你在我身邊,我還是這麼想你呢?”
她頑皮的捏了一下他的臉:“你是真的嗎?”
“哎呦,都被你捏紅了,”永琪嗔怪了一聲,興致大起:“咱們出去轉轉吧。”
這大冷天,路上都沒什麼人了,轉無可轉,但小燕子是從來不會拒絕任何“反常”的提議的,相反,越“反常”她反而越興奮。
兩人牽著手,在路上閑逛,空蕩的街道冷清極了,但他們一點也不覺得,悠然自得的散著步,小燕子笑語如珠,圍著永琪說個不停。
她突然停了下來:“我怎麼聞見糖葫蘆的香味了。”
“有嗎?我怎麼沒聞見?”永琪努力嗅著。
小燕子摸索著走去,果真有個小店開著個小門,一個姑娘正在忙著熬蔗糖,筐裏是串好的山楂,應該為明天的開張做準備。
永琪是服了,隻要是吃的,小燕子鼻子都特別靈。
姑娘看見他倆都愣了,這郎才女貌,跟畫上走出來似的。
小燕子喜道:“月月愛吃糖,我要給她買一垛!”
這丫頭永遠那麼善良,永琪笑著掏出錢來:“一垛不好拿,包起來好了。”
“包起來會粘到紙上,就不好吃了。”
“用油紙不粘,你忘了,我以前去漱芳齋怎麼給你送的。”
姑娘接道:“油紙太貴,我們這沒有。”
小燕子一副“早就知道”的樣子,永琪回了一個“當我沒說”的表情。
姑娘樂嗬嗬的給山楂裹了糖,紮在垛上給他們,兩人等了半天才拿到。
永琪錦帽貂裘,卻扛著垛,看上去十分不協調,小燕子樂得直不起腰。
永琪偷偷摸摸的,尋思著怎麼捂住臉,埋怨道:“小燕子,我的形象遲早被你破壞完!這皇帝沒法當了!”
小燕子嘴裏正吃著,更是笑得開懷。兩人回到客棧,把一垛糖葫蘆悄悄放進月月房間。
隨後永琪送小燕子回屋,其實兩人就是隔壁,但臨別之際實不勝戀戀之情。
小燕子說:“要不進屋再坐坐?”
永琪說:“也行。”
小燕子卸掉釵環,散下一頭烏發,永琪摘下帽子,就坐那看她勻著花瓣水梳頭,看了一會兒道:“我那屋挺冷的,沒這屋暖和,要是凍感冒了就不好了,不如…我就在這屋吧。”
小燕子沒理他,永琪不禁想到欣榮幾次三番引誘他都沒什麼感覺,隻覺得厭煩,而小燕子梳個頭發都能讓他心熱難耐,越不理他還越來勁,簡直被她吃的死死的,一點都不威風,於是想拿拿架子,看她會不會留。
“你邀請我來,又不說話,哪是待客之道,既然這樣,那我走了!”
“哎!”小燕子急忙喊住他,永琪背著她偷笑。
小燕子不是不理他,是既舍不得他,又不知道怎麼應對這場麵,想起上次就羞得鑽地縫了,束手束腳的,說什麼都不自在。
永琪也不回頭,等著她說話。
小燕子實在不知道說什麼,一跺腳:“那你走好了。”
“我真走了?”
永琪笑看著她,光說不練,一看就是存心逗她。
小燕子氣死了:“你討厭!”
永琪將她扛到肩膀,隨後放在床上:“給你扛了一路垛,還討厭啊,”裝模作樣的敲著肩膀:“你可比垛沉多了!”
“你!”小燕子將他撲到身下,又是打又是捶:“一千個討厭!一萬個討厭!”
永琪一個手攥住她兩個手腕,不讓她動,另一個手急著拽自己的領口,嘴裏嚷著:“熱死了!”
說罷自顧自的將外套脫了,小燕子生怕他感冒,急忙拿被子包住他。
“小燕子,小燕子。”永琪又意亂情迷了,拉過她的雙腿,讓她離自己更近,將她的胳膊伸開壓到枕頭上,深吻了下去。
小燕子四肢都被他控製了,衣服扣子也被他折騰開了,永琪重重地貼著她,她幾乎喘不過來氣。
良久,永琪才鬆開她,舔著嘴唇,意猶未盡:“我還是回去睡吧,在這不是你出事,就是我出事。”
“出什麼事啊?”小燕子覺得他奇奇怪怪的,猶豫著,矜持抵不過對他的不舍,吐出一句:“別走嘛。”
永琪笑了笑,回自己屋將被臥都拿了過來鋪在地上。
小燕子納悶:“你這就是多此一舉。”
永琪躺下,再也不想忍受上次煎熬的滋味:“我這是很有必要,不然我今晚就別想睡。”
雪仍在下,夾雜著濕漉漉的寒風,連呼嘯都是那麼溫柔,生怕驚擾了屋中眷侶,初雪,總是蘊含了一切美好。
小燕子盈盈望他:“晚安,永琪。”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