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七夕情滿紅螺寺(3 / 3)

小燕子站著一動不動,語氣已經低沉:“先不要,把月月叫來。”

月月正和小明子捉知了,聽見秦嬤嬤喚她,小跑過去。

小燕子看見她臉上那抹青春洋溢的笑容,月月好不容易才找回的快樂,忽然很不願意讓它消失,勉強笑著問道:“捉到了幾個?”

月月敏感察覺到了她的異常情緒,眼裏沒了光彩,低聲道:“兩三個。”

小燕子幾度欲言又止。

秦嬤嬤見狀替她問了出來,不急不躁“月月,嬤嬤問你,早上和你說話的宮女是誰,你們怎麼認識的?”

月月微愕,手無意識的攥緊自己的衣角,輕抖起來,老實答道:“那個宮女是太醫院的,是小明子的小姨,我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隻跟著小明子叫她小姨,我在如妃娘娘那的時候,認識了好多內務府的朋友我和小明子玩的最好,小姨經常給他送吃的,我就認識她了。”

秦嬤嬤又問:“那她早上找你幹什麼?”

“小明子調到長春仙館後,小姨還是每隔一段時間來看我和小明子,早上就是來給我們送吃的。”

“一般隔多長時間?”

“半個多月…”月月似乎記不清:“或者一個月。

“是麼?”秦嬤嬤言語壓迫:“我問了小明子,他來長春仙館快兩個月了,今天是他小姨第一次來看他,可聽你的意思,他小姨可不止一次來過長春仙館。

月月舌頭打結:“我…我記錯了。”

秦嬤嬤目光不由得嚴厲起來:“月月,撒謊可不是好孩子,告訴嬤嬤,真的是小明子調到長春仙館後,那宮女才來看你的嗎?”

月月無措的低下頭。

秦嬤嬤聲音又柔和下來:“嬤嬤教過你句話,人無信則不立,還有句話叫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娘娘待你這麼好,你忍心騙她嗎?”

小燕子拉著月月坐到一起,摸了摸她的頭:“把你知道的告訴姐姐,姐姐相信你。”

月月再也忍不住,撲到她懷裏嗚咽,淚水都沾到了小燕子的衣襟上,她斷斷續續的說:“姐…姐…對不…起…

小燕子拍著她的背,讓她平複。

月月仰起頭看她,眼前女人的眼睛像是晶瑩剔透的湖水,任何肮髒和邪惡在這樣的純淨麵前都自慚形穢,那屍橫遍野的血也隨之流走,心中漸漸清明。

“小明子沒來長春仙館前,小姨單獨看了我好幾次,她說跟我投緣,每次除了給我送吃的,還會給我一包烏頭,說那是補胎的藥,摻在益母湯裏效果會更好…”

秦嬤嬤見她似乎說完了,疑問道:“你不怕她給的是毒藥?為什麼不告訴娘娘呢?”

“她說她之前是先皇後的宮女,後來才被調到太醫院的,姐姐不喜歡先皇後,如果知道我們有往來會不高興,而且內務府不讓小太監們私下攀高枝兒,我說出來,可能會順著她查到小明子,小明子會遭殃的。”

秦嬤嬤繼續追問:“那你有沒有想過她怎麼會這麼好心,給娘娘送補胎藥?

月月哭的有些咳嗽,又歇了口氣才道“她說要是姐姐吃得好,順利生下皇子,想讓我說出來替小明子求個恩典,要是沒什麼效果就讓我不用說了,我看姐姐每次喝了確實管用,覺得她送的肯定是好藥,那天姐姐突然身體不舒服,我才害怕和烏頭有關係況且小明子已經調過來了,不需要什麼恩典了,所以她今天又來給我烏頭,我就沒有要…我一直想告訴姐姐的,可是我都不敢,怕姐姐怪我…

秦嬤嬤和小燕子交換了一下眼神,都覺得月月後來說的是實話,不像是她能編出來的。

秦嬤嬤無奈道:“月月啊,且不說烏頭是好藥還是毒藥,你想想僅僅為了替外甥求個恩典,這宮女就敢冒如此大的風險,偷偷給皇後添藥嗎?萬一皇後吃了藥不好,或者出了其他意外,追查下來,她豈不是百口莫辯,死路一條?她一定是有所圖謀啊。”

月月悶看頭不吭氣,很是懊悔的樣子。

“她一個小孩子,哪想得了這麼深別人糊弄兩句就信了,以後多長記性就好了,“小燕子切實鬆了口氣,起碼月月是被利用的:“她今天沒要,說明還是很聰明的。”

月月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嘴唇哆嗦著想說些什麼,也沒能說出來,又抹起了淚。

秦嬤嬤稟道:“娘娘,那宮女背後是何人指使,恐怕要請太後和皇上公審。”

“姐姐,皇上…會殺了我嗎?”月月始終對永琪有深深的懼怕

小燕子憐惜的保證道:“不會的,有姐姐在呢。

永琪知道後,當晚便請太後和畫顏過來長春仙館正殿,審理此事。

月月和抓獲的宮女雙雙跪在地上,月月先將前情複述了一遍。

永琪示意小燕子詢問,小燕子不喜歡當一個高高在上審判他人的角色,為難的輕搖頭,永琪有心讓她曆練,她問也最合適,鼓勵的看著她。

小燕子終於出聲問那宮女道:“咳…你叫什麼名字?”

太後和畫顏不約而同的看向她,一臉不解,這問題多少有點不著調。

那宮女不過二十三四的年紀,長相很麵善,聞言愣了一下,顯然也沒想到皇後先問這個問題。

“回娘娘,奴婢名叫惜秋。”

“好名字,”小燕子點點頭,叫的很順口:“惜秋,月月說的你認不認?”

惜秋聽她喚自己的名字,莫名有了被尊重的感覺,平日裏她們這些宮女在別人眼裏就是“哎”“死丫頭”“那個奴婢”,名字是最不重要的。

她勉強定了定神:“奴婢認,奴婢的娘親姐妹有孕時都吃烏頭補身子,生下的孩子都很健康,奴婢是真的為皇後娘娘好,有點私心也是為了外甥奔個好前程,“她猛叩頭:“奴婢自知不該這樣私相授受,奴婢有罪!”

小燕子製止道:“你先別忙著磕頭,我問什麼你答什麼,現在太後、皇上都在這兒親自審你,隻要你說實話,一定會從輕發落,但你要是敢欺騙我們,那就是罪上加罪,絕不輕饒!”

永琪見她嚇唬人的樣子,忍不住莞爾笑。

惜秋回“是”。

小燕子接著發問:“我問你,你的姐妹懷孕時有愛吃酸的吧?”

惜秋點點頭:“回娘娘,有。”

“那她們吃了烏頭都沒事?”

惜秋沉默起來

“烏頭確實是補藥,可太醫給我列的禁食單子裏,就明明白白寫了烏頭忌酸,害喜不宜食,說明這是太醫院的常識,你在太醫院待了四年,負責給各宮取藥,太醫都誇你幹活細致,對各種藥材都懂點,從來沒取錯過藥,這期間宮裏也有不少妃子懷過孕,難道你從沒聽說過烏頭不能遇酸?”

永琪在底下悄悄為她豎了個大拇指。

惜秋開始支支吾吾:“奴婢…奴婢…不知…”

太後聽不下去了,嗬斥道:“不知什麼不知,哀家看你清楚得很!宮裏上上下下都知道皇後害喜的厲害,你還讓月月往益母湯裏下烏頭,到底是何居心?”

小燕子心裏一暖。

惜秋抖如篩糠,伏地不起。

“不說就拉下去上刑。”

永琪睨視著她,聲音平靜,但讓人聽來卻不怒自威,膽顫心驚。

四大才子一齊湧進了門,惜秋額頭磕的青紫,不停大喊著“皇上饒命”。

四大才子不忍動手,蓄勢以待。

永琪默許,又給了她一次機會:“說不說?”

惜秋盯著小燕子道:“回皇上,母後皇太後對奴婢有恩,皇後總和母後皇太後作對,奴婢氣不過,才做了傻事!皇上殺了奴婢吧!”

乾隆沒有廢後,先皇後尚在人世,新帝登基,本應成為母後皇太後,但因心思歹毒,被乾隆厭棄,永琪也不能加封,隻能被後人不尷不尬的以逝去之稱為“先皇後”,太後對她謀害永琪一事深惡痛絕,聽見惜秋這樣稱呼,氣上心頭。

畫顏一直默默聽著,久未出聲,這會兒才皺眉道:“普天下隻有你眼前的聖母皇太後,哪有什麼母後皇太後!你指的若是靜心苑的先皇後,那你才是一個愚忠的糊塗人!

先皇後刺殺皇子,犯下大錯,自己都在出家修佛,誠心懺悔,哪有你一個奴婢氣不過的份兒?”

“如妃,不許置評長輩是非。”

太後雖這樣說,心裏卻很高興,畫顏說她之不便說,替她出了氣。

“還不說實話?”

永琪沒有耐心了,一抬手,四大才子不得已上去按住惜秋的雙肩。

這時小明子闖了進來,痛苦流涕:“皇上開恩!太後開恩!皇後娘娘開恩呐!”他祈求的看向惜秋:“小姨,小姨,您快說啊!”

惜秋隻是流淚,愛撫的拂了拂小明子的腦袋,緩緩將目光移向畫顏,深吸一口氣道:“如妃娘娘,奴婢對不起您了!”

畫顏臉色大變,身形怔忡的一晃,急忙扶住了椅子。

惜秋嘶喊了出來:“就是如妃娘娘指使奴婢害皇後,奴婢要是不幹,她就要殺了奴婢全家!”

畫顏立即起身,怒指著她:“你血口噴人!”眾人皆是大驚。

畫顏求救的看著永琪,言辭懇切:“皇上,臣妾沒有!這是栽贓陷害!臣妾對皇後娘娘一直恭恭敬敬,絕對沒有害人的心思!害了皇後,上頭還有皇貴妃,也輪不到臣妾做皇後啊!臣妾有什麼理由害皇後呢?”

小燕子聽了動搖起來,她這話是辯解,更像暗指。

永琪也有些疑慮,問惜秋道:“你有什麼證據嗎?”

惜秋回道:“如妃娘娘當時把太醫院的宮人都叫到水木明瑟訓話,之後叫屋裏人都出去,單獨留下了奴婢,威逼利誘奴婢幹這件事!水木明瑟和太醫院的宮女可以證實奴婢當天留下來了!”

畫顏振振有詞:“太後,皇上,當時太醫院有宮人昧藥拿出宮賣,我叫她留下來是因為聽說她老實本分,資曆也老,再仔細問問情況!我今日才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惜秋猛烈的搖著頭:“皇後娘娘,這些事和小明子無關,請您饒了他!如妃娘娘做事縝密,奴婢拿不出實打實的證據,現在證不了她,她若無事,奴婢早晚會被滅口的!

不如--奴婢以死謝罪!”說罷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下頭上的簪子,朝著自己脖子上捅去,煞時血流如注。

小燕子雖也經曆過打打殺殺,但還是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人如此血腥的死在她麵前,害怕的後仰著,永琪急忙一手捂住她的眼睛攬進懷裏,一手拍著旁邊太後的手安撫。

小明子和月月都嚇傻了,愣了好大會兒,才撲上去抱著屍體哀嚎。

永琪心中百味雜陳,揚聲吩咐道:“把人抬下去好好安葬,明月彩霞,帶小明子和月月下去吧,照顧好他們。”

如妃栽到在地上,捂著胸口不知所措,等她徐徐看清上座那人珍寶似的護著懷中的女人時,才真切體會到什麼叫無助和心痛…而後,朝著欲望堅定不移的前進。

待人走了之後,永琪才從小燕子眼前放下手,輕柔哄她:“別怕,沒事了,”又轉頭對太後道:“額娘,您受驚了,快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朕來處置。”

太後也是驚心動魄,默念了幾聲菩薩,失望的看了畫顏一眼,臨走囑咐永琪道:“如妃是老佛爺賜的人,處置她要和老佛爺知會一聲,現在老佛爺身體不好,你要注意分寸。”

永琪點了點頭。

太後便被扶著回萬方安和了。

永琪冷眼看著地下的畫顏,她於慌亂中又奇異的鎮定。

“如妃,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畫顏淚眼朦朧,楚楚可憐,認真的向永琪叩首:“臣妾現在說什麼都是錯的,但是臣妾相信總有一日,會還臣妾的清白,臣妾含冤不打緊,萬萬不能讓真凶逍遙法外啊!”

永琪沉吟片刻,宣告她的處罰:“先撤去如妃一應份例,幽居水木明瑟,同冷宮待遇,待朕回宮再做處置。”

安德桂領命帶著畫顏下去了。

小燕子一陣幹嘔,後怕的望著惜秋橫死的地方:“我不要待在這兒。”

永琪沒了人前的威嚴,有求必應:“好好好,咱們回臥房去。”

小燕子腿抖走不成,永琪抱起她出門。

到了臥房,小燕子還是惴惴不安,今晚給她的衝擊太大了:“這兒也不行,我要去找紫薇睡。”

她和紫薇來自民間,同心同德,對宮中來說是“局外人”,她急於從紫薇那裏獲取安全感。

永琪知道此事又引起她對皇宮的反感了,一時深感力不從心:“紫薇這會兒應該已經睡下了,你告訴她,她今晚還睡得好嗎?我陪著你好不好?”

小燕子聽出他語氣裏的懇求,妥協了:“那咱們換個地方睡吧,反正我不想在這兒。”

永琪想了想,簫劍晴兒不在,正好可以去聽雨小築住,當即讓人先去收拾,他和小燕子在後麵慢慢走著。

小燕子不斷回想方才一幕幕畫麵,混亂不堪,問永琪道:“你覺得真的是如妃嗎?”

永琪見多了也聽多了宮中穢事,沒有輕易下結論:“現在死無對證了,是不是真的隻有等時間來驗證了,如果不是她,真凶肯定還會露出馬腳的…這事要先瞞住老佛爺,不能大動幹戈,免得她老人家憂心。”

小燕子焦慮的摸著肚子,隻覺周遭充滿了陰謀詭計,歎道:“太可怕了。”

永琪不知如何留住她心中的美好,亦是長歎一聲,停下來裹緊她的披風:“你不想在長春仙館住,正好天也涼了,咱們這幾天就準備回宮。”

夜風清冷襲來,小燕子這才感覺到秋天的蕭索,一如逝去之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