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置之死地而後生(3 / 3)

小燕子美麗,聖潔,仁慈,勇敢…世上所有美好的詞彙都是為她而生,她是來拯救他的靈魂的,她在的時刻,他沒有空隙去想生命的意義,而她不在,他總是感到無盡的空虛。

沒有了她,他就是這樣一個冷漠無情的人。

他不喜歡這個自己

太後和欣榮帶著孩子失望而去,爾康進去,也不問發生了什麼,隻拍了拍他的肩:“走吧,咱們還去禦藥房等。”

這個時刻,他隻需要默默的,真心的陪伴。

日落西山,十數堅挺的倒影從一處移到另一處,直至迎來月光。

夜悄然而至。

“呼--”常壽長長吐了一口氣,沾水淨了淨手,出了門。

眾人拂了拂身上的塵露,滿是沉甸甸的期冀。

常壽抬起手,大拇指與食指間立著一顆小丸藥,帶著醫者的慣有冷靜:“皇上,臣已經配好了,世上沒有起死回生的藥,凝香丸隻能救急,但是救不了命,要是氣息不在了…”

永琪篤定:“她懸著一口氣呢。”

常壽點了點頭,卻無法樂觀,小燕子已經一天一夜沒有蘇醒了,這一口氣何在,他無法預測。

入了坤寧宮,小燕子雙眼仍是緊緊闔著,好像隻有長長濃密的睫毛隨風而動…常太醫看慣了生離死別,也止不住心堵了一會兒,他先是放到了她的人中處,已然冰涼,心下惻然。

而後把脈,他耳聽六路,專心屏氣聽著脈搏是否有跳動。

一片死寂。

罷了罷了,凝香丸也沒用了。

他幾乎都要收手放棄,忽然眼前一亮,震驚了他的五髒六腑。

一下,停止,再一下,減慢……好生微弱。

可是—-居然有

他敢稱自己是醫學界的泰鬥,一向不把太醫院那些老朽放眼裏,他們隻會拿著冷冰冰的醫書,唉聲歎氣的下定論,拋卻身份對於眼前這個病例,誰都要說沒救了。

連他之前也這樣認為。

怎知生命如此神奇,生命如此不息。

常壽不由得看了永琪一眼,他居然知道她還懸著一口氣或許有些事,是無法用常理來解釋的他們這群人身上仿佛總會發生奇跡。

常壽給小燕子灌進了凝香丸,又用針灸為她打通血脈,不知過了多久,方鬆了口氣說道:“恭喜你們,她有救了。”

眾人猶自不敢相信。

常壽笑著起身,要去配藥:“估計去閻羅殿大鬧了一圈,閻王老爺拿她沒辦法,又給放回來了!”

永琪的眼睛如同耀眼的火把,蹭的一下燃起來,照亮了整個星空。

背後是十全十美響徹的歡呼聲。

小燕子還在輕度昏迷中,已經可以吞咽湯藥,紫薇幫著永琪一勺一勺喂給她,她臉上終於恢複了些氣色,隻是醒來還要再觀望兩天,十全十美連夜大起大落,都有點體力難支,永琪讓他們各回各家休息,獨自守著。

他撐頭躺在小燕子旁邊,手指一點一點數著她的睫毛,低喃細語:“上次我這樣昏睡的時候,好像一直能聽見你的聲音,雖然聽不清你說了什麼…你會說什麼呢?後來問你,你也不告訴我,但我知道你一定是要我回來,我聽你的話回來了,那時候你是不是也像我現在這麼煎熬?”他貼上她的臉,合眸:“小燕子,我知道你也一定會聽我的話回來的,盡管老天這麼折磨我們,可他最後總是拿我們沒轍,因為有你,我相信人的意誌可以勝過天…天若有情天亦老,他遲早會明白我們的。”

隔了一日,八福晉又得一珍貴補藥,再度入宮進獻給小燕子,凝芝自請跟著一起去了。

紫薇出門接過藥,福身過了禮:“多謝八弟妹,皇兄在裏麵呢。”言下之意是她們不方便探望。

凝芝愣望著內殿,想起上次皇後有小產之症時皇上何等痛苦,這次隻怕更甚,擔心之色溢於言表:“皇上還好嗎?”

八福晉著意看了她一眼。

紫薇也看出她異常的關心,不動聲色“都是自家人,也不瞞你們,皇兄不太好,對什麼事都沒精神,就看著皇嫂發呆,皇嫂生死未卜,她要是…”說著隱有淚光:“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八福晉見紫薇這狀態,心道恐怕皇後生機不大,跟著拭淚:“紫薇姐姐還是要多勸勸皇兄,好歹還有小格格。

凝芝上前重重握了紫薇的手,深深看著她的眼睛:“請格格費心,勸皇上保重龍體。”

紫薇攥緊了拳中之物,堅定點了點頭。

兩人出來坤寧宮走著,路上遠遠瞧見欣榮的儀仗,她雍容華貴的坐在金椅上,周圍數十宮人跟著,豎著七鳳明黃曲柄蓋,舉著鳳旗、鳳扇、金香爐、香盒等等簇擁而去。

八福晉一陣豔羨,駐足良久:“瞧瞧皇貴妃多風光啊,皇後的儀駕比這還要風光。”

凝芝不以為然:“我看皇貴妃也可憐的很。

“有什麼可憐的,皇後一去,她就熬出頭了,別看皇上現在要死要活的,時間長了就淡了,”八福晉不屑的一笑:“真是矢誌不移,大阿哥哪來的?”

凝芝不欲爭辯,世上本就沒幾個人懂皇上,她隻為他一歎。

八福晉邊走邊感慨道:“不過,皇上確實不同於其他皇子,當年索綽羅家受先帝重用,女兒嫁給了最得寵的五阿哥,咱們家是比不上,人人都以為他家女兒問鼎皇後寶座是板上釘釘的事,誰知道碰上了克星,丟人丟大了…這樣想想,如果換了咱們家,也好不到哪去,你看嘉太妃有心薦你進宮,皇上都沒什麼動靜,現在選秀的路也堵死了,換成了什麼女官,咱們家要想出個皇妃還有熬頭呢,更不要提皇後了,但是--“她話音一轉,昂首挺胸了起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凝芝,說不定咱們家的好風水就要來了。”

凝芝佯作不解:“表姐,這話怎麼說?

八福晉神秘莫測的笑了笑,掩飾道:“沒什麼,我就是聽八爺說皇上為皇後傷心過度,臥床不起,剛才你也看到了,紫薇怕是還遮掩了三分,皇後凶多吉少了…往後宮裏不定什麼光景兒呢。”

凝芝心裏三思又三思,還是忍不住提點:“皇上雖然癡情,但他不是一個耽於女色的人,這樣的人做什麼做不好,有些事不能光看表麵。”

八福晉愣了愣,想問她話中之意,又怕問深了被她察覺出什麼,思前想後也沒問出口,隻當她是因為屬意皇上不自覺維護的話。

坤寧宮正堂的氣氛異常肅穆,永琪腦中反複浮現紫薇遞來紙條上寫的八個大字“八王謀反,後**宮”,字字觸目驚心,宣告著他們兄弟已成劍拔弩張的敵人,再無情誼可言。

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時候,他所謂的親兄弟卻視為害他的良機,逼著他狠心,這個皇位,還要毀多少人?

永琪已全無頹然之色,周身朗正,穩坐抬頭:“說吧。”

海蘭察率先上稟:“皇上,臣剛剛收到探子回報,儀郡王府的幕僚張文遠讒言後日太白金星出現於天空正南方的午位,這是要變天,唐玄武門之變就是這樣的天象,起事一定能成,再加上他嶽祖父蒙阿圖早從雲南派來的兩個副將攛掇,八王便下定決心要謀反了,後日要以侍疾的名義入宮,先誣蔑我等弑君篡位,斬殺我等,再逼皇上寫下傳位詔書,然後…”他不好說出口。

“殺了朕?”永琪冷笑。

海蘭察俯首更深:“皇上天縱英明,儀郡王走錯了路。

爾康緊接著道:“上次皇上讓履親王和儀郡王整頓旗務,儀郡王果然打著這個名義調兵遣將,將京西健撲營和密雲大營的五千精銳調到了宣武門,美其名曰要加強防守,履親王也沒提出什麼異議。”

海蘭察擔憂道:“京西健撲營因爭糧一事撤了原統領,新統領岑銘是八王舉薦的密雲大營原左參領因貪汙軍款被殺,皇上饒恕了他的兒子們,更施恩讓其長子齊格繼承父職,這兩人都是京畿戍衛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儀郡王既然要謀反,必定要拉攏他們。臣查到他二人私下也與儀郡王有來往,不可不防,”他大膽揣測:“皇上隻說讓整頓旗務,可沒說能調兵換防,他二人竟然都不上報一句,現在看來,他二人不是裝傻就是已經被收買了,請皇上決斷。”

永琪點點頭:“這事讓爾康去操心,你和康安隻管好禦林軍,應對後日的宮變。”

海蘭察心道皇上果然沉得住氣,不由更加敬佩,和福康安齊聲回:“遵旨!”

永琪站了起來,在禦案間走動,冥思片刻,問道:“九門提督一職可是隆安在任?”

皇上怎會不知,這是故意點他,福康安急忙表態:“臣一家誓死聽候皇上差遣!”

永琪和善一笑:“朕當然信得過你們。”

海蘭察出了門,看到明月在回廊處張望,因諸事要做,時間緊張,唯恐耽擱了,瞄了幾眼,猶豫著要不要過去。

福康安也看到了,體貼的說:“後天禍福難料,去見見吧。”

海蘭察徑直走了過去,明月綻開笑顏,將手中的護膝送給他:“天氣冷了,你值班時穿上這個,暖和暖和,不要嫌麻煩,身體要緊。”

海蘭察將護膝揣進懷裏,心也暖了:“這幾天照顧娘娘,都沒有好好休息吧?”

明月隻覺他今日別樣溫柔,受寵若驚:“還好,我會照顧自己的,倒是你粗心慣了,還穿的這麼薄…”

海蘭察隻是笑,被她的關心打動,突然衝動的握了她的手,鄭重囑咐:“明月,你要待在娘娘身邊,不要亂跑,知道嗎?”

明月心跳加速,征愣的看著他。

海蘭察深深望著她充滿愛意的眼神,第一次抱了她:“等娘娘醒了,我要求她一件事。”

殿中隻餘爾康一人,永琪放鬆了點,長歎不止:“打江山難,守江山更難,比外敵入侵更可怕的就是子孫內訌,讓人寒心,永璿是朕的親弟弟啊,到頭來他還是要走這一步!”

“這把龍椅的誘惑實在太大了,儀郡王心高氣傲,抵抗不了這個誘惑,再加上他身邊那群唯恐天下不亂的賓客,起意,籌謀,早已不是一天兩天了。”

永琪眼神決絕,負手而立:“事關祖宗基業,朕不得不慎重,傅六叔總管內務府大臣,康安掌管著禦林軍,隆安掌管著京城九門,富察一家手握兵權,若他們倒戈相向或者擁兵自立,朕的江山就岌岌可危了。”

他其實還是不信富察家,爾康一陣心驚,不曾想對十全十美一片赤誠的永琪,疑心這麼重,又覺他這樣考慮是對的,十分矛盾:“富察家與皇家有千絲萬縷的聯係,而且忠心正統,萬萬不敢背叛皇上。”

“話雖這樣說,但事有萬一,權力使人變得貪婪,永璿未必就不會權謀,朕既要用人也要防人,”永琪回屋取了尚方寶劍:“爾康,朕授你把天子劍,一旦發現誰人有不臣之心,即刻誅殺,不必請旨。”

爾康接過那把金光閃閃的尚方寶劍,隻覺得這劍太沉重,領命後,久久沉默,別人反了,他有權誅殺,那麼,如果他反了呢?

永琪竟一點也不擔心嗎?

永琪仿佛看出他所思:“爾康,你是不是覺得我疑心過重,那是因為我沒有退路,一旦永璿得手,他不會放過小燕子,額娘,念慈,還有十全十美的任何一個人,我不能讓你們有事!我現在相信的隻有咱們十全十美!”

爾康湧起強烈的感動:“可你說了,事有萬一,你不怕太冒險了嗎?”

永琪對他抱以信任的微笑,拍拍他的肩笑:“咱們以前賭皇阿瑪的仁慈,我這次就賭我們的友情。”

爾康幾乎要熱淚盈眶,為臣或為友,有這一句話,從如今的永琪口中說出,顯得無比珍貴!

任他人五花馬,千金裘,他福爾康眼皮都不會眨一下。

他們十幾年的兄弟感情自然經得起考驗。

永琪身心俱疲,扶著頭道:“其實,如果永璿仁德愛民,我把皇位讓給他有何不可,然後我就帶著小燕子遠走高飛,我根本不願過這樣的生活,兄弟鬩牆,君臣猜忌,妃嬪爭寵…我累的很,天天周旋這些,我怕我會變成一個沒有真心的人。”

爾康在朝堂上的很多瞬間都覺得看不透他,就像他剛才對朝夕相處的富察家都半信半疑,卻給了自己絕對的信任,又像他昨日裝出大限將至的模樣,今日又換了副運籌帷幄的麵孔…永琪雖然討厭算計人心,可他認真起來,仍能把討厭的事做的很好,這是他的本事,他是天生的優秀聰慧,乾隆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放心把江山交給他。

爾康知道,小燕子和十全十美是他內心最後一塊淨土,隻要他們還在,永琪就還是那個永琪。

他不需多言:“我們陪著你呢,永遠陪著。”

“謝謝你,爾康,”永琪和他緊緊握拳,氣吞山河:“這江山我既然敢接,就坐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