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芝見狀從馬上下來,卸了它的重擔。
“凝芝,我給你換匹馬騎吧,”小燕子見飛兒疲態,說服自己接受事實:“可能它該養老歇歇了,我不該還讓它勞累。”
凝芝感知到了她對飛兒的情感,慨歎她對一匹馬都如此的看重,也跟著她一起撫摸馬毛:“我看飛兒陪著娘娘挺開心的,我也很開心,生命的長短不重要,有意義才最重要,是嗎?”
“是嗎?”小燕子喃喃,再反問她。
凝芝沉默了幾秒,似乎也在想這個問題,語氣有些迷離:“是吧。”
小燕子察覺到凝芝此來看似尋常,實則是有目的的,想是和永琪有關,不好言明,她便聰明的順從她的心意,邀她去坤寧宮做客。
兩人回到宮裏,念慈正在扯著嗓子哭。
小燕子習以為常,頭疼的掏掏耳朵,脫掉厚重的大氅,輕便的走過去,從奶娘手中接過,假裝凶她:“再哭把你扔了知道嗎!”
念慈不予理睬,嚎的更起勁兒。
“哦哦哦,小祖宗,安靜一會兒行不行…”小燕子趕緊哄,一邊跟凝芝抱怨:“她的眼淚怎麼就那麼現成,每次皇上一抱,她就老實半天,我一抱吧,她就跟我對著幹,不把太後招來不算完,好像跟我有仇似的!”
凝芝喜愛的瞄著念慈:“女兒是父母的貼心小棉襖,等公主長大了,娘娘就知道好處了。”
小燕子點女兒額頭:“你還小棉襖呢!我看你是小哭包,流血流汗不流淚,知道嗎啊…”
念慈哭累了,大眼睛瞪她,小燕子不甘示弱,回瞪過去,比誰眼大。
凝芝抿嘴輕笑,四眼望去,看到書案最上邊一張筆酣墨飽,鐵畫銀鉤的字平鋪,寫著“平心靜氣”,一看就是讓人用來臨摹的,而下麵紙張零散,除了一張應付寫的“平心靜氣”,其他都像是作對似的,落了滿紙的“不想寫字”。
小燕子快步走過去,單手將紙胡亂一抓,不好意思讓人看見:“我能寫好的,就是不願寫!”
“我知道,”凝芝語音寵溺,見她抱著念慈不方便,接手過去整理,到了最上麵那一張,手便停了,指尖愛惜觸著字:“這張…是皇上寫的吧。”
小燕子戳念慈的臉逗她玩著:“是啊,他讓我比著練,哼,他寫這四個字就是拐著彎教育我呢!”
凝芝的眼睛沒有離開過那幅字,無限欣賞:“皇上的字寫的真好。”
小燕子見她對永琪這麼癡迷,稍微有點泛酸,又矛盾的勸自己,喜歡永琪很正常,這姑娘挺可憐的,於是心一橫:“你喜歡啊,送給你吧。”
“真的嗎?”凝芝冷淡的臉上霎時春光明媚,喜不自勝的將字捧在懷裏。
“真的真的,“小燕子哭笑不得,自己都要誇自己偉大,又昂起頭,不甘心的小小炫耀:“我再讓他寫就是了!”
凝芝卻是撲哧一笑,並未有嫉妒的表情:“娘娘,那您能再滿足我一個要求嗎?”
小燕子生怕沾上永琪,假裝鎮定:“你說。”
凝芝悠悠拿起小燕子寫的一張:“娘娘寫的這張也送給我,好嗎?
小燕子一怔,萬萬沒想到是這個要求自己那爛字竟也值得人求取,暗悔剛才的小心眼兒,感動莫名:“這都是我瞎寫的,太拿不出手了,你等著,我好好給你寫一張可能不好看,但我要用心寫。”
“不用了,隨心寫的也好看。”
凝芝將她寫的和永琪寫的緩緩卷起來請彩霞幫忙找個繩子係上,珍愛的放在盒子裏。
天色一點一點暗了下去,夕照抖動著七彩漸漸的流去,但是它的光輝依然美麗而溫馨,落日的餘輝從末散盡它的熱情,普照在凝芝眷戀的坤寧宮裏。
小燕子讓小蟲子去喊永琪過來吃晚飯她嘴裏碎碎念著“他愛吃哪個哪個”,忙不迭的擺著飯菜。
凝芝在一旁抱著念慈,知道自己叨擾了一下午,再待下去太不合規矩了,可她仍厚著臉皮緊張等待。
皇上國事繁忙,日理萬機,根本沒有空閑見她,她也不願利用什麼借口求見。
這是唯一能見到他的機會。
不知過了多久,小燕子耳尖聽到腳步聲,眼睛一亮:“回來了!”便小跑出去迎接。
凝芝也急忙走到門口準備行禮。
她任由永琪清潤低醇的聲音緩緩蕩至耳畔。
“路上看見梅花開的正好,就摘了一株最漂亮的送給你。
凝芝禁不住誘惑,再往前幾步偷偷看去一隻見月華灑在皇上身上,他手中晃著一支盛開的梅花,晃開了絲絲清香,眼睛明亮又溫柔,低頭期待的看著皇後,像在等著表揚。
小燕子明明很喜歡,卻羞於表現,說著反話:“我等你這麼半天,你還有閑心去摘梅花,你把它摘下來,它很快就不能這麼漂亮了呀,我不要,你再把它安回去。”
永琪知她不吃詩情畫意這套,還是難免失望,用花瓣點她的頭:“討你歡心怎麼就那麼難呢,我看我不該送梅花,送把斧頭你就高興了!”他作勢要扔了梅花。
“哎!不要白不要!”
小燕子從他手中搶過來,眼睛細細觀賞,紅唇漸漸上揚,和梅花幾欲融為一色,美的永琪移不開眼。
永琪展顏一笑,視線定在她唇上,喉結一滾,突然壞壞的一把環住她的纖腰。
“裏麵還有客人呢。”
永琪對她隨時都能失控,小燕子太熟悉他的神情了,俏臉飛紅,慌忙掙開他朝屋裏走。
永琪笑著跟上去
凝芝回身站好,因抱著念慈,隻略蹲了蹲身:“臣女參見皇上。
永琪抬手讓她平身,對她的到來早有預料,隻是不想當著小燕子,坦露出那不願揭開的陰暗一麵,可也知避不過,打算隨機應變,對小燕子瞟了瞟念慈道:“怎麼能讓客人一直抱著呢。”
小燕子插了梅花,便從凝芝懷裏將念慈接過去。
永琪這才立刻從小燕子懷裏抱過念慈眉開眼笑的親親女兒:“今天乖不乖啊?”
凝芝了然的笑了笑
小燕子拉著凝芝入座,隨口道:“乖什麼乖,剛老實一會兒。
永琪看女兒眨著一雙無辜的葡萄眼,軟軟糯糯的像個綿羊寶寶,哪信這話,駁道“你別老告她的狀。”
小燕子無奈對凝芝笑道:“就知道慣著,一句也不讓說!”又對六六大順叫道:“美女才子,你們也去吃飯吧,這兒不用侍候,凝芝也不是外人。
凝芝不敢坐下,百般推辭。
六六大順應著,小桌子笑嘻嘻的代表過來:“娘娘,廚房還有剩的炸春卷,才子們能不能也吃一點?”
小燕子還沒發話,永琪就開口應了吃去吧,桌上這些就夠了,不用再上了。
謝皇上,謝娘娘!
四大才子喜滋滋的退下。
小燕子上前按住凝芝的肩,讓她坐定:“要是處處講規矩,哪還有一點人情味兒?
我才不要那樣,今天這裏沒有皇上皇後,你就把我們當成…當成哥哥嫂子好了,我來給你們布菜。“
凝芝拗不過,也不能單讓小燕子忙活,兩人讓來讓去。
永琪打圓場,對凝芝笑道:“這整個坤寧宮在你皇後嫂子的教導下,對什麼規矩禮儀早就睜隻眼閉隻眼了,你是客人,別推辭了,安心吃吧。”
凝芝單獨見他時,他雖有心平易近人,言談舉止間也難隱高貴的疏離,不似現在這般放鬆的和善,既如此,她便讓自己放縱一回,恣意享受此刻吧。
小燕子活躍氣氛,講起了許多民間有趣的奇聞軼事。
凝芝還是像往常一般安靜的聽著,端莊的微笑點頭,不敢肆無忌憚的釋放喜怒哀樂,其實心裏跟著她跌宕起伏,一會兒提心吊膽,一會兒皆大歡喜,想她日複一日吟誦著三從四德,一板一眼的練就大家閨秀的風範時,很多人卻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種活法,放蕩不羈,新鮮刺激。
小燕子講罷一位富商老爺不思己業,沉溺於樂善好施,導致家財散盡,最終舉家窮困潦倒的故事,感慨道:“這老爺那些富人朋友嫌他不靠譜,不肯和他合作,他幫的大多都是窮人,也沒本事助他東山再起,知恩圖報的呢,還知道跑他家送點吃的用的,其他人啊早沒影了,說起來這老爺也是個好人,沒想到落到這下場!
永琪邊細心喂念慈吃著雞蛋羹,邊評價道:“他對那些窮人來說是好人,對自己的家族來說就不一定了,他的財富是家族幾世積累來的,不隻是他個人的,他不該慷他人之慨,滿足一己愛好,最後敗光了祖業,讓一家老小風餐露宿,難怪他那些朋友嫌他沒譜。他要不是一家之主,或者願意主動讓賢,倒也無可厚非,可他既然坐在那個位子上,就要為家族萬世而興擔負起責任,在其位,就該謀其職,盡其誠而不逾其度,”他緩緩將頭轉向凝芝:“比如為官為將者,忠君愛民是最基本的責任,違拗了,就枉為人臣,難以饒恕。”
凝芝目光和他一觸,渾身震顫。
小燕子思考後問道:“那如果情有可原呢?”
“法大於情,”永琪眼神深邃起來,似星光落入深海,終究激起了一點漣漪:“但不是無情。”
凝芝低頭滿足的一笑,眼睛重得抬不起來,睫羽上迅速掛上了搖搖欲墜的幾滴珠水,晃悠悠跌落下來。
等她揚起頭時,已神色如常,起身告辭:“這些天聽娘娘講了很多故事,我沒有遺憾了,娘娘的故事講完了,我也該走了,”她試圖和永琪對視一眼,卻唯恐承受不住這一眼的威力,那可能要將她的心髒撐破,最終隻是匆忙劃過,深深一鞠:“皇上,娘娘,你們要一直幸福下去。”
小燕子扶她,急問:“你要去哪裏?”
凝芝拿起放著兩人字的盒子,護在手心,坦然笑著:“我回雲南去,那裏是我的家鄉,娘娘要是想家了來找我,我給娘娘在洱海邊跳舞。”
小燕子放心了:“好,一言為定!”說罷和永琪目送她出門。
看見凝芝的背影將要孤單單的邁入夜色,小燕子心內不安,推推永琪:“你去送送她吧。”
永琪紋絲未動:“該說的都說過了。”
“說什麼了?雲裏霧裏的,人家聽的懂嗎?”小燕子拽著他胳膊往前走:“就為見你這一麵,凝芝已經豁出去自尊了,你不許這麼冷漠!”
“行行行,衝你這大度勁兒,我去。”永琪抻展了展袖子,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