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嬤嬤握著她的手安撫:“別怕,月月,你年紀小,哪懂得宮裏的爭鬥?看在娘娘的麵子上,皇上會體諒的。”
小明子跟她一樣害怕,常掛在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見了,眼眸中卻全是堅定:“去吧,我們在這等你。”
月月進殿忐忑不安的跪下。
“起來吧。”永琪的聲音並沒有多大怒氣。
月月跪的更深:“奴婢不敢。”
永琪印象中月月從來不敢靠近他,甚至不敢看他,他對她的懼怕已經習以為常。
“你喜歡皇後嗎?
月月身子一僵,沒有作聲。
“她很喜歡你,因為你像她小時候。”永琪仍然平靜:“所以即使你的身份很危險,隻要皇後高興,朕願意成全她的善心,她把你當妹妹,你告訴朕,該怎麼對皇後說這件事?”
月月心如刀絞,同樣不知如何麵對。
“最厲害的毒其實不是藥,而是人心一個十二歲的姑娘險惡起來,就更讓人覺得心涼,年幼不一定無知,“永琪緩緩走過去,言辭鋒利:“你並沒有被惜秋蒙蔽,你早知道烏頭不能遇酸,也知道這可能是皇貴妃的奸計,可你將計就計,向皇後隱瞞實情,因為你恨朕毀了你的家,從一開始就想報仇,是嗎?”
月月震驚至極,皇上不像別人那般信她無心之失,敏銳的看穿了她孩子外表下的偽裝,她實在無可否認,含淚道:“我對不起姐姐…早已經後悔了。”
永琪逼問:“為什麼不衝朕,偏偏是皇後?”
因為人最恨的往往不是壞人,而是與之相關的好人,壞人壞的理所應當,沒什麼可說的,好人卻應該完美到救贖一切,否則便是過錯。好人總是要付出更多的代價,越好被要求的越高,恨起來也不用擔心反噬。
愛之深,責之切。
所以,當小燕子待月月如親妹時,她總會忍不住想,皇上對小燕子言聽計從,為何小燕子不能及時求情保她一家性命,小燕子對她的好是真心,還是在扮演高貴的善良?
她慢慢找到了答案,錯誤卻無法掩蓋了。
月月自然還意識不到這深層的原因,隻能歸結為一種簡單的理由:“我想讓你也嚐嚐失去親人的滋味,姐姐死了…你更難受。”
果然全天下都知道他的軟肋。
永琪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瞧她身姿單薄,不由得心軟:“月月,朕無心讓你家破人亡,你的爹娘不該造反。”
月月第一次抬頭直視他,突然有了子民的理直氣壯:“可是我們太窮了,沒有飯吃,不造反隻有餓死。”
永琪隻能歎氣,也有了帝王的擔當:“是朕的錯,朕在努力做一個好皇帝,不想再讓這樣的悲劇發生,月月,你能原諒朕嗎?”
月月沒料到他竟說出這樣的話,這話比任何懲罰都厲害,是徹頭徹尾的征服,他的勤政她都看在眼裏,心裏的仇恨早已融解在坤寧宮眾人的關懷中,沒有了和他敵對的力量,傷心的說:“皇上,我沒臉再見姐姐和秦嬤嬤她們了,小明子…也不會再喜歡我了,我想出宮去,去找我爹,他一定還活著。”
永琪憐惜的扶她起來,諄諄教導:“月月,你再長大些就會明白,人都會做錯事,可要承認自己錯了,是很難的,所以--知恥近乎勇!皇後她們不會怪你的,你要真的想害皇後,機會太多了太多了,可你沒有主動那樣做,事後也一直在自責懊悔,朕知道你還是一個善良的孩子,仍然值得大家的疼愛,逃避當然很簡單,可朕希望你可以坦然麵對自己的錯誤,做一個勇敢的姑娘,你做得到嗎?”
月月沒有信心承受那些失望的目光:“皇上…這太難了。”
永琪給她時間:“那朕先幫你保守秘密,對外還說你受人蒙騙,等你有勇氣告訴她們了再說,“他拍拍她的頭,以一個兄長的姿態安慰:“你是皇後的妹妹,那就相當於朕的妹妹,我們怎麼能放心你獨自遠行呢?朕答應你,找到你爹後,就送你們父女團聚。”
月月再也忍不住感動,嘴唇抽搐,豆大的淚珠一顆一顆落在稚嫩的臉上,忙不迭的用袖子擦著。
永琪掏出袖中小燕子為他繡的手絹,遞給月月擦眼淚,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其實你的何大哥還活著,是皇後求的情。”
月月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不可置信:“真的嗎?!何大哥沒有死!”
永琪點頭:“這件事跟任何人都不能說,你的身份也是絕密,一旦泄露就是殺身之禍,連朕也保不住你,皇後也會被牽連,朕之所以告訴你,是因為皇後說,何元朗是你最敬佩的大哥,知道他還活著,你也能心安些。月月,跟著秦嬤嬤好好讀書,活出個樣子給你何大哥看。”
月月心悅誠服的再次跪下:“月月記住了,吾皇萬歲萬萬歲。”
片刻,安德桂為難的進來稟報:“皇上,皇貴妃不肯去冷宮,大阿哥在,奴才們也不好強動手。”
“她還想抗旨不成!”永琪怒道:“把大阿哥帶到朕這來,朕看她敢攔!”
有道是清官難斷家務事,安德桂伏地請罪:“皇上,奴才們無能…”
永琪一看天色,唯恐僵持下去,太後和小燕子回來更添風波,心想欣榮畢竟位高權重,不好硬來,此舉就是想見他,不見到他,是不會甘心伏法的,罷了,快刀斬亂麻吧。
“去鍾粹宮。”
鍾粹宮的宮人都緊張兮兮的,不知命運將歸向何處,個個麵有憂色,隨著永琪的到來,就更為忐忑不安。
欣榮在正殿端坐,身邊已無一人近侍,她並未在綿憶麵前表現出大禍臨頭的慌張,仍在耐心的和孩子說著童言趣語,聽見永琪駕臨,浮起一絲安慰又傷感的微笑。
永琪踏進高高的門檻,麵無表情,向兒子招手:“綿憶,到皇阿瑪這來。”
綿憶看了看欣榮,母子連心,他已有了訣別的預感,遲遲不動。
永琪隻好走過去,蹲下抱起他:“皇阿瑪帶你去禦花園玩。”
欣榮也沒有行禮,呆呆看著永琪:“皇上,你還是第一次來鍾粹宮。”
永琪不看她,腳步不停的抱著綿憶往外走,甩下一句:“別廢話了,自己做的事自己擔。”
“綿憶--”
欣榮淒厲的喊了一聲,衝到永琪前麵攔住路。
永琪後退兩步一避,冷冷警告:“你幹什麼?別在孩子麵前找不痛快!”
欣榮撕去了賢淑的麵目,像是變了一個人,規矩也不顧了,渾身籠罩著陰霾,死盯著永琪:“你要把綿憶給誰養?不能是小燕子,除非我死了!”
永琪諷刺的冷笑:“給誰養也不會再讓你養,像你這樣蛇蠍心腸的女人,要是教壞了綿憶,禍患無窮!”他說出對一個母親最殘酷的評價:“你根本不配做綿億的額娘!”
欣榮被他傷的體無完膚,倒是不否認自己的罪行,強撐倔強:“我蛇蠍心腸?皇上想過,我為什麼蛇蠍心腸嗎?依蘭的證詞就不作數嗎?小燕子害綿憶,又算什麼呢,皇上怎麼不嚴審明月、小蚊子,看看你的小燕子是什麼德性!”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簡直無可救藥,“永琪忍住怒氣,隻當她是個垂死掙紮的瘋子:“小燕子是朕最愛的女人,她是什麼人,朕比你清楚,不需要和你解釋。”
“是啊,你最愛她,可我跟你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呐,你抹的掉嗎?”欣榮隱忍多日,將內心最深處攤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你眼睜睜看著我和綿憶的存在,很難受吧?你恨不得我們永遠消失,免得玷汙了你們純潔的愛情!現在你終於找到理由除掉我了,才不會管我的苦衷,我真為你高興,下一步是不是就輪到我的兒子了?”她悲哀的看著綿憶:“我在想,哪天小燕子要害死他,你這個阿瑪不但不會救他,說不定還會遞上一把利刃。”
永琪想起小燕子常勸他對綿憶好點,覺得欣榮真是可笑,將綿憶放下,輕輕捂住他的耳朵:“你腦子裏就是這麼低俗的想法嗎?發生過的事朕為什麼要抹去,朕和小燕子沒你想的這麼脆弱,更沒你想的那麼肮髒,你還沒有這個資格影響我們的愛情!你聽好了,朕跟你不是夫妻,別說生一個,生十個八個也不是,隻要朕需要孩子,多的是女人給朕生,你是誰根本不重要,朕心裏也沒有你一分一毫的位置!小燕子皺一下眉,朕都會難過好多天,你永遠也不懂這種感情。”
“哦,原來小燕子不在意這種事啊,”欣榮豁了出去,報複他殘忍至極的輕蔑:“那麼,她要是和別的男人有染,你是不是也不在意呢?”
永琪危險的眯起了眼,手拳起緊繃:“你別逼朕殺人。”他一個字都不想再聽,拉起綿憶出門。
欣榮在他背後大聲道:“她在雲南差點就嫁了人,是你把她搶了過來,那個人就是風流倜儻的緬甸六王子!回京後他們還藕斷絲連,那晚他們趁著你不在,暗夜幽會,早不知背叛你多少次了…說不定你的寶貝女兒根本叫錯了爹!我怕皇上不舍得殺了那個孽種,就替你動手,以正宮規!何錯之有?”
永琪的怒火被她一句一句煽的炙熱而濃烈,她徹底激怒了他,他回身,輕而易舉掐住她的脖子,黑色的瞳仁如深不見底的洞穴:“你-找-死。”
欣榮的脖子瞬間被勒出醒目的紅痕,她緊閉著雙眼,等著被窒息至死,空氣裏隻餘下她急促的喘氣聲。
綿憶乞求的抓住永琪的衣角,放聲大哭:“皇阿瑪,別掐我額娘…”
“來人,把大阿哥帶出去!”永琪大聲吩咐,手上力道更重,真切動了殺念。
“我不走!我不走!”綿億摟住永琪的腿:“皇阿瑪…兒臣求求你!”
欣榮漸將昏厥,永琪再不停止,她必死無疑,悲劇即將釀成,安德桂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卻絕不敢勸。
“永琪!住手!”
正在此時,小燕子趕了過來,大喝一聲,衣著帶風的奔進殿中。
永琪一聽她的聲音,猛然鬆了手,欣榮即刻癱倒在地上,劇烈的咳嗽著,綿憶登時跑過去抱著她痛哭。
永琪還未及收回狠辣的眼神,小燕子和他一對視,有些驚恐,他深呼一口氣,克製著發抖的手,藏在袖中:“你怎麼回來了?”
“你…你怎麼能當著綿憶的麵…”小燕子不想說出“殺人”這個詞,這樣的永琪對她來說,太過陌生。
永琪怒指欣榮:“她害你差點沒命,居然沒有絲毫悔改之心,還敢出言不遜!我再也不想看見她!”
欣榮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本來已經後怕,可一看見小燕子,就知道自己不會有事了,摟著綿憶,憤恨更加:“小燕子,你不用裝好人,你做的那些事,能瞞得住誰?為了皇上的名聲,我不會對外宣揚,皇上現在被你迷惑,什麼都能忍,總有一天他會想明白的!”
“閉嘴!你是真不想活了,朕成全你!”
永琪又要上前,綿憶嚇的往欣榮懷裏躲,小燕子死死攔住,對他搖了搖頭。
永琪冷靜了一下,拂了拂袖子:“你謀害皇後和嫡嗣,本應該賜死,為了綿憶,朕留你一命,連對你母家也多有寬恕,隻想治一個教女無方之罪,貶出京做官就算了,看來你不願給家人這個福氣!”他不會容忍這個女人一再挑戰他的底線:“你聽旨--索綽羅全族抄家罷官,無論男丁女眷,全部流放邊疆!你就在冷宮裏好好活著,替他們祈禱吧。”
欣榮忘了他曾經的警告,這才悔之晚矣,涕泗橫流,不住磕頭:“皇上…皇上…臣妾知錯了!這都是臣妾一人所為,跟家人無關!
請您放過他們吧!”
永琪不為所動。
欣榮隻好把哀求的目光轉向小燕子。
小燕子感覺自己說話也不會管用了,正欲張嘴。
“別求情,她一定要付出代價。”
永琪不容反駁,牽起小燕子的手,最後看了一眼欣榮,才發現她其實有一雙琥珀色的瞳孔,哭起來像是落雨的黃昏,其實是一道美麗的風景,可那與他無關,他對她隻有迫不及待的割裂,長歎一聲:“你知道我做了多少努力留住她心裏的美好嗎,你為什麼要讓她看到這麼黑暗的世界?”
他再也沒回頭。
從此與她恩斷義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