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其實很喜歡她吃醋,但還是被“分手”二字嚇得不輕,忙不迭指天誓日的保證。
月月正臨窗誦讀《全唐詩》,見紫薇過來,急忙跑過去相迎。
“紫薇姐姐!”
紫薇笑著挽住她的手,重複剛才聽見的兩句:“讀書不覺已春深,一寸光陰一寸金--月月,你讀的正合景,歲月匆匆不饒人,所以我們要惜時如金,潛心求知。”
月月重重點頭,又拉她問些書上不懂的地方。
兩人說了一會兒,小燕子就回來了,看見紫薇,歡呼起來:“我正想找你,你就來了,怎麼這麼有默契!”
紫薇一下子就看見她脖上戴的項鏈:“呀,這不像你的眼光,誰送的嗎?”
“說出來你都不信,是太後送我的!”
小燕子跑到穿衣鏡前坐照右照:“是還不錯哈,我還是摘下來放好吧,我動來動去的,別再疵了。”
紫薇倍感欣慰:“看來太後越來越喜歡你了,”她打開食盒:“玫瑰花開了,我來給你們送玫瑰餅,我做的多,正好你晚上也給太後送點。”
“還是你想的周到,”小燕子收好項鏈,就過去吃:“我最喜歡吃你做的點心了。”
紫薇環顧四周,不見六六大順:“人都去哪兒了,這麼安靜。”
“我不是想撮合明月和巴特爾麼,永琪找了個由頭讓巴特爾調到北京一段時間,好讓兩人多點相處機會,這小子跟巴魯一樣,是個摔跤迷,正在射擊場和布庫們比賽呢,他們都去看熱鬧了。”
紫薇很感興趣的問:“那他們兩個相處的怎麼樣啊?”
小燕子胸有成竹:“我看有戲,蒙古人坦率,沒那麼多彎彎繞,明月比較矜持,就適合這樣直來直去的,海蘭察那樣的她把握不了。”
紫薇也讚同,又道:“那彩霞也該考慮上了,我倒有個不錯的人選,上次去簫劍朋友的山莊玩,他那個朋友豪爽隨和,我印象特別好,還沒成親呢。”
小燕子忙問:“有錢嗎?長得怎麼樣?”
“簫劍的朋友都是俠客一般的人物,自然風度翩翩了,人家京城裏有好幾家綢緞鋪子,還有自己的莊園,很會享受生活,彩霞嫁過去吃喝不愁的。”
小燕子聽著靠譜,又是紫薇看上眼的,一萬個滿意:“太好了,我哥的朋友知根知底的,我放心!那讓彩霞出宮采買綢緞去,你給搭個線。”
“我看行。”
兩人一拍即合。
月月邊收拾書本,邊聽了一耳朵,也過去吃玫瑰餅,不舍的問:“明月姐姐、彩霞姐姐都快要嫁人了嗎?”
紫薇被她問的也有些許傷感,回道“姑娘大了,都要嫁人的,月月以後想找個什麼樣的人?
“嗯…”月月認真想了想,腦中浮現出了何元朗堅毅冷峻的模樣:“我想找一個能保護我,但是永遠不離開我的人。”
紫薇回憶著年少喪母和十全十美的經曆,唏噓道:“人這一生大概要不停的麵對分離吧,父母會老去,孩子會長大,朋友往往天各一方,愛人…是會陪伴的久一點,但是至親至疏夫妻,也不敢說永遠不離開。”
她貪看著吃點心的小燕子,她們兜兜轉轉,或咫尺或天涯,亦朋友亦姐妹,是那個努力想要一起擁有永遠的人。
長籲短歎起來誰都有些傷心事,終究無人能攔住時光的流逝,月月思索著她的話默默不言了。
小燕子推推紫薇:“喂喂喂,這不都是很正常的事嗎,誰不是這樣過的,分開是難受,可是嫁人也高興啊,萬一兩對都沒成你們不白難受了!我看到時候再難受吧,別提前給自己找難受了。”
紫薇一向羨慕小燕子的樂觀心態,笑道:“這倒是,生活就是悲歡交織,有壞事也有喜事,不必太感傷。”
月月隨著輕鬆道:“過好每一天!”說罷她便問紫薇玫瑰餅做法,紫薇跟她講了一遍,她便興衝衝的出去采玫瑰花了。
紫薇待她走後道:“月月最近好像變得活潑了點,愛說話了,人也自信了很多,真不錯。”
“是吧,我也覺出來了,她以前很怕永琪的,昨天晚上居然主動和永琪搭話,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小燕子為月月的改變高興:“這個年紀一天一個心思,說不定怎麼就想開了。”
紫薇聽外麵流言紛擾,這兩天宮裏發生了好多事,急忙讓小燕子細說,聽完半天沒消化過來:“欣榮太可怕了,她到底在想什麼啊,她不是隻看重地位,隨便永琪愛你嗎?居然用這麼毒的一條計來害你,根本得不償失啊。”
“她不知道從哪打聽的,篤定我給永琪戴綠帽子,她呀,滿腦子宮規教條,沒一點自己的思想,聽風就是雨!”
“那她直接揭發你就好了啊,幹嘛暗害你?這讓永琪發現了,她肯定在劫難逃啊母家和綿憶都得跟著遭殃,她連這麼嚴重的後果都不顧了,”紫薇猜測道:“她這麼恨你,不會是…愛上永琪了吧?”
小燕子沒往這兒想過,她總覺得欣榮是個連感情都規劃的人:“她還會愛呢?她不是不屑愛情嗎?”
“人總是會變的,以前不屑是沒看到過,現在看到你們兩個情比金堅,跟她想象的婚姻不一樣,心裏滋味不好受唄,”紫薇玩笑道:“說不定她一開始就相中永琪這個人了,不是因為什麼地位,更不是什麼哥們兒,要拒絕永琪也不容易呢,是吧?皇後娘娘。”
小燕子聽出紫薇在揶揄她,俏臉泛紅嚷嚷道:“那永琪相中我了啊,她明明知道,還非插一腳,現在怪誰啊?你看看同樣情況下,人家晴兒那個氣魄,那個瀟灑,讓人不佩服都難,最後也找到了自己的情有獨鍾,多好!天下好男人多了,幹嘛非挑個心有所屬的,屈不屈得慌!”
“說實話,我也挺可憐她的,但凡不是
咱們這些人,她至少能得到個相敬如賓,早
知如此,何必當初啊!”
兩人一通感慨。
綿憶被六六大順帶去射擊場看熱鬧去了,這時騎在小凳子脖子上,揮舞著木劍回來。
一進屋,就鬧著要下來,撲向小燕子懷裏。
小燕子用濕帕子給他擦玩髒的手,指著紫薇:“綿憶,姑姑來了,叫姑姑。”
綿憶親切的大聲喊:“姑姑!”
“綿憶還認識姑姑呢!”紫薇沒見過他幾次,十分驚奇,將綿憶接抱過來喂點心吃:“今天姑姑沒帶東兒弟弟,改天接綿憶到姑姑家裏和弟弟玩,好不好?”
“好!”
紫薇和小燕子一貫招孩子喜歡,綿憶和她們似乎有天生的親近,小嘴叭叭的不停,逗的兩人忍俊不禁。
“皇額娘,我要看妹妹!”
“妹妹這會兒應該睡醒了,”小燕子向秦嬤嬤示意:“讓秦嬤嬤帶你去找她吧。”
紫薇掛念道:“一會兒也抱來給我看看,我幾天不見西兒就有點想呢。”
秦嬤嬤應了,笑帶綿憶退下。
紫薇心裏有些說不出的感動,雖說幼子無辜,但小燕子更無辜,她依依拉起小燕子的手:“難為你了。”
“說不在意是假的,可還能怎麼辦呢?”小燕苦笑一下,隻有對紫薇才能說出心裏話:“我早想開了,我要永琪的全部,既然他是永琪的一部分,那就是我的一部分,說不定綿憶上輩子和我有點緣分,就讓我當他一段額娘吧。”
“綿憶喜歡你,也喜歡西兒,有道是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親情就是這麼奇妙!”紫薇恍然大悟:“我明白太後為什麼非要你養一段綿憶了,她不是沒精力,是專門要你養的,你和永琪都是心軟的人,等你們和綿憶有了感情,自然多為他考慮,永琪就不是現在的態度了,欣榮一家或許還能再得到寬恕…還有太後給你項鏈,可能也是不好意思說,在向你變相的求情。”
小燕子細想了想,有些喪氣:“可能是吧。”
“懲罰一個人簡單,可是拯救一個人更有意義,“紫薇無比相信她:“小燕子,你做得到!”
紫薇,我沒你那麼有境界,我最多做到不落井下石,要我拯救她…我覺得沒這個必要!”小燕子深覺媳婦不好當,皇後更不好當,忽然想起先皇後,心念一動:“紫薇,咱們去靜心苑看看吧。”
兩人說去便去,準備好了棉被、衣服、食籃等到了靜心苑。
這裏離冷宮不遠,荒涼的庭院裏雜草叢生,荊棘攀著幾棵沒有修剪的大樹,任意攀爬,連靜心苑的牌子都掩映在藤蘿嫋蔓中,幾張石桌石椅半埋在茂盛的草堆裏。
兩個衛兵無精打采的坐在屋簷下守衛,靠著牆角打瞌睡。
小燕子東張西望,不敢相信的說:“我還不知道,宮裏有這樣的地方。”
衛兵在這裏常年不見人來,居然看到這麼尊貴的兩個人物駕到,趕緊放行。
隻見大廳裏布置得像個佛堂,供著觀音菩薩和香燭,燭煙嫋嫋。先皇後穿著袈裟,戴著佛珠,頭發完全剃光了,用尼姑巾紮著,正跪在佛案前,虔誠禮佛,口中喃喃誦經:“觀自在菩提,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色利子,色不異空,色即是空…”
兩人雖然早就聽說了,但親眼見到此情此景,還是大驚失色。
容嬤嬤仍留著發,也是一副出家人的打扮,神色態度一掃往日的刻薄囂張,變得溫和從容,見是她們,急忙走過來行禮,低聲說:“兩位格格,阿彌陀佛…讓娘娘念完這段。”
先皇後繼續念經,頭也不回。
小燕子尤其震驚,上次見先皇後和容嬤嬤還是在牢獄中,她對冷嘲熱諷的她們大打出手,哪料她們現今會變成這般模樣,真是物是人非。
紫薇睜大眼睛看著容嬤嬤,壓低聲音問:“是哪位師父幫皇額娘剃度的?”
“哪有什麼師父呢?”容嬤嬤歎氣說:“這兒就隻有我和娘娘兩個,娘娘要剃頭,沒人幫忙,是奴婢幫娘娘剃光的!娘娘說心誠就好,不在乎形式!袈裟也是我們用舊衣服改的,馬馬虎虎穿。”
紫薇和小燕子麵麵相覷,感到淒涼極了。
這時,先皇後念佛已畢,雙手合十起身,見到兩人,隻淡淡的說了一句:“你們來了。”
兩人見她形銷骨立,穿著寬鬆的袈沙,好像一個曬衣架子,眼睛凹陷,雙頰如削,再加上脂粉不施,嘴唇和臉色都蒼白成一個顏色,幾乎不能相認。
紫薇扼腕歎息:“皇額娘,皇阿瑪隻讓您在景仁宮閉門思過,您何必自苦到如此地步啊。”
小燕子要衝出門去:“我去求永琪,讓他給您換個地方住!”
先皇後一臉無欲無求:“不用了,我是自願到這兒來的。”
容嬤嬤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兩位格格,這是娘娘的命,是容嬤嬤的命,我們都認命了!”她仔細看著小燕子:“聽說格格成了新皇後,還生了個小公主,皇上終於得償所願了,容嬤嬤替您高興,為以前的行為向您賠罪!”
以前仇視了這麼久,小燕子太不習慣這樣的相處了,急忙扶起下跪的容嬤嬤:“都過去了,我早忘了!”
“我們送了一些穿的用的和吃的來。”紫薇檢點著東西。
先皇後仍然安靜:“謝謝你們的好心,這些我都用不著了。”
小燕子頓時激動起來:“怎麼用不著呢?你就算剃光了頭發,你還是一個人,逃不了吃喝拉撒睡,在你成佛成仙之以前,總是要過人的生活!已經瘦成這樣,再不吃,怎麼辦呢?”
先皇後出神的看著虛空,幾乎是遺憾的說:“是啊,這一身人的臭皮囊,不知何時才能解脫?”
紫薇一個寒戰,忍不住放下東西,衝上前去,握住她雙臂搖了搖說:“皇額娘,不要鑽牛角尖了!佛家是度苦度難度眾生,並不是要你把生命都度掉!你振作一點,好不好?”
先皇後凝視她,忽然問:“當初,那些針刺下去,你很疼吧?”
“當初…”紫薇一愣:“我忘了。”
“好一個忘了!你們都能忘,我不能忘…”先皇後拿起佛珠,低下頭去:“我不苦,在這兒很平靜,很安詳,你們放心吧!容嬤嬤,送她們出去!”
兩人還不舍得走,容嬤嬤就把她們推出門去。
紫薇回頭喊著:“皇額娘!千萬想開一點啊!”
先皇後閉上眼:“沒有想開,沒有想不開,沒有你,沒有我,沒有得,也沒有失。活了一輩子,現在最幹淨!”
兩人被推出房間,容嬤嬤在門內跪下,含淚給兩人磕頭:“娘娘什麼都沒有了,隻有懺悔!奴婢沒什麼學問,做不到什麼都沒有,心裏還有娘娘!你們送東西來,奴婢充滿感激,在宮裏,大概隻有你們,還會給我們送東西來。你們送來的,不隻是東西,還有溫暖和寬容。奴婢看到你們,想到當初,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給兩位格格磕頭謝恩了!奴婢還有一事相求…”
小燕子熱情答應:“什麼事?你盡管說!我一定幫你去辦!”
“有時間去看看十二貝勒,他缺什麼,才是比較重要的!”容嬤嬤輕聲哽咽。
紫薇、小燕子拚命點頭。
容嬤嬤再磕了頭起身,就把房門關上了。
兩人站在門外,在這一瞬間,萬千感觸--身為皇後,下場如此!過去的囂張,過去的繁華,過去的一呼百應,過去的錦衣玉食…到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人生,到底應該追求的是什麼呢?
小燕子再望向相隔不遠的冷宮,和這裏一樣荒涼,忽覺榮辱得失都不重要了,輕喃道:“紫薇,如果拯救一個人真的更有意義,我願意去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