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豔陽高照。
小燕子一路飛跑進養心殿,大眼睛快樂的撲閃著,那閃著青春光彩的笑容,像一朵在夏雨之後悄然綻開的睡蓮,含著晶瑩的雨珠。
殿內肅立著幾位老大臣,見她急忙低頭行禮。
小燕子一看這麼多人,才覺出自己一高興忘乎所以,闖進來十分唐突,稍稍收斂了些,端莊的福了身:“臣妾參見皇上。”
永琪看見她如此開心,臉上不自覺跟著泛起笑意,並未生氣,下座,拿起她手絹,輕柔為她擦汗:“怎麼啦?”
小燕子激動的攥住他的手腕:“水稻種成了!!!”
“真的!!!”永琪大喜過望,眼神明亮的發光,想抱著她轉圈,剛一摟腰,頓傳來幾聲此起彼伏的咳嗽,他臉一紅,慌忙鬆開小燕子,隻拉了手,揚聲道:“眾卿跟朕一塊去禦花園看看吧。”
眾人移步到禦花園堆秀山處,池塘蛙聲,樹林蟬鳴,地上的土塊被曬得滾燙滾燙的,一片黃澄澄的稻田上,赫然亭亭玉立著一杆杆飽滿的水稻。
月月、小明子正跟念慈在附近蔭涼的長廊下躲貓貓,水稻專家李英貴正愛惜的撫摸著手中一撮稻粒,跟兩個徒弟、四大才子講著種植學問。
眾人皆滿心歡喜,頂著烈日圍滿了稻田看,七嘴八舌的討論著。
李英貴年歲三十五,平常老成持重,不苟言笑,這會兒也抑製不住激動:“皇上,各位大人,一般的稻穀要一百五十天才能夠成熟,而這種水稻隻用七十天,那麼一年就可以連作兩季,提高大約五成的糧食產量!”他叩首顫音:“臣當初對皇上的承諾終於實現了!”
小燕子為他邀功:“李大人為了種成水稻,日夜研究,非常非常辛苦,是大大的功臣!”
永琪點頭,親自扶他起來:“李愛卿居功至偉,朕自當重賞!”
李英貴感激的看著小燕子:“這是臣的本分,不敢居功,隻是難為皇後娘娘千金貴體,不管嚴寒酷暑,都親力親為的播種施肥,不遺餘力的支持微臣,上天必是感懷娘娘誠心,才賜下大福!微臣想這水稻還缺一個名字,鬥膽請皇上賜名為‘鳳稻’,以示天恩!”
永琪早有此意,隻不過由他說出顯得對小燕子寵眷太過,這時李英貴不但將小燕子種種辛勞當眾說了出來,還體察聖意,起了這麼一個萬世流芳的名字,真讓他喜上加喜,他假意不決:“眾卿以為如何?”
幾位老臣紛紛叩拜,異口同聲:“臣附議,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永琪春風得意的看著小燕子,眼中的驕傲都快溢出來。
晚間,小燕子用水稻剛蒸熟一小鍋米飯,永琪大跨步進門,興奮未減,一把拽她到懷裏,親了左臉親右臉:“小燕子,你真是我的福星!你知道你幹成了一件多麼偉大的事嗎!”
一側玩鬧的思京、綿憶、東兒、念慈跳著喊:“羞羞!羞羞!”
“呀,熱!”小燕子掙開他,手扇了扇風:“當著孩子麵,你也不嫌害臊!”
永琪一扭臉,看見四個小人兒:“思京,東兒,你們阿瑪額娘呢?又把你們扔這兒了!”
“他倆就願意在這兒玩,每次都拉不走,紫薇和塞婭有了小的,就不管大的了。”小燕子招呼:“孩子們,快過來吃米飯,今天可不是一般的米飯哦!”
孩子們爭先恐後的圍過來。
思京扒著桌子問:“姑姑,為什麼不一般啊?”
小燕子盛了一小碗給他,笑答:“這是姑姑種的,當然不一般了!吃了你就會立刻長高的!”
“比阿瑪還高嗎?”
“嗯!”
“比樹還高嗎?”
“嗯…”
“比天還高嗎?”
小燕子每天回答這些童稚問題,應接不暇,隻好敷衍:“比什麼什麼都高,快吃吧。”
思京被爾泰教育的很有禮貌:“皇上伯伯先吃!”
永琪欣慰的揉揉他的頭:“好,思京真乖。”說罷率先嚐了一口。
小燕子即問:“怎麼樣?”
永琪品了品才道:“肯定沒有一季稻精細,但是解決溫飽足夠了,來,你嚐嚐。”
他舀了一勺喂給她。
小燕子伸頭過去,吃到嘴裏有些黏糊:“是水了一點,再多在幾個地方試種一下,說不定會越來越好。”
“已經商定好了,同時在京南、熱河、天津大規模推廣,如果種的不錯,再往江南推廣,到時候人人都能吃上一口鳳稻米,不但百姓們會感謝你,還能青史留名。”
“我小燕子也能青史留名嗎?天呐,這是真的嗎!“小燕子突然有“無功受祿”之感:“可我也沒做什麼呀,都是人家李大人忙來忙去的,我就是打個下手。”
“你就代表我呀,你不在,說不準李英貴不會這麼賣力呢,”永琪輕笑道:“小傻瓜,你還不知道自己的份量,你是母儀天下的皇後,是我的心尖肉,能隨便打下手嗎?
再說你怎麼隻是打下手呢,你晚上做夢都會喊水稻,書也看了不少,一天跑過去好幾趟,費心費時的,你身體力行的支持,代表了我對這件事的絕對重視,無形之中,李英貴做什麼都好通融,你功勞大了去了!”
小燕子猶自不信:“也就你這樣說吧。”
“還用我說嗎?李英貴就替我說了,把你誇的天上有地上無的,說的那些老大臣都汗顏了,他們以前還話裏話外編排你狐媚惑主,這回看他們還有什麼可說的!”永琪十分解氣。
小燕子聞言大樂,孩子們跟著歡笑,比賽誰先吃完,隻有念慈圍著桌子跑,就是不吃。
正吃著,畫顏來接綿憶。
她見一團熱鬧,也喜氣洋洋的上前恭維:“聽說娘娘種植鳳稻成功,臣妾來賀喜了。”
畫顏對小燕子的事從來都是一百個支持,話又說的漂亮,對永琪也相當有分寸,要說一兩月她是裝裝樣子,可時間長了還是照舊,小燕子就是想把她當情敵,也挑不出人一個不好來,漸漸的也習慣了她出現。
小燕子熱情的喊:“畫顏,快坐下,給你盛一碗。”
永琪見狀瞪了瞪小燕子,一言不發了。
畫顏嚐了嚐,淺笑吟吟:“味道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裏麵有娘娘的心意,百姓們吃了,知道皇上皇後都在想著他們,必定會感念皇恩,安居樂業。”
小燕子不得不服畫顏的嘴,透著人的心縫兒說話,什麼話到了她嘴裏都恰到好處。
這時念慈蹦累了,鑽到永琪懷裏,仰頭張著小嘴:“阿瑪喂。”
小燕子哄道:“阿瑪累了一天了,讓阿瑪歇一會兒,我叫月月姐姐喂你。”
念慈黏住永琪,大喊:“不!不!要阿瑪喂!”
畫顏毛遂自薦道:“不如,臣妾來喂吧?”
“不用,朕來喂。”
永琪對念慈是有求必應,二話不說的抱坐到腿上。
畫顏有些尷尬的收回了手。
永琪見女兒戴著兩隻兔耳朵,可愛極了,抿了抿她額前一頭汗,寵笑道:“阿瑪抱的是西兒,還是小兔子呀?”
念慈兩根食指往上一指耳朵:“姑姑!”
永琪彈了彈耳尖:“哦,又是姑姑送給西兒的,對嗎?”
念慈大力點頭:“嗯!”
小燕子覺得永琪剛才對畫顏語氣太生硬了,讓她很難堪,解圍般的對她笑道:“紫薇最喜歡送她兔子了,兔耳朵,兔帽兒,兔布偶…她看見就想起來姑姑,所以管她的這些寶貝兔子都叫姑姑!”
畫顏掩帕而笑:“紫薇格格最疼小公主了,難怪小公主總念叨姑姑。”
永琪細心喂著念慈,她不老實,頭來回晃,才吃了一口,嘴上就粘了一圈米粒。
他又一粒粒劃進她嘴裏,饒是知道她還聽不懂,仍心疼小燕子的付出,破天荒教導了起來:“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這是額娘辛辛苦苦種出來的,不許浪費,你看,哥哥們都吃光光了,西兒也要乖乖的吃飯。”
念慈搖頭不吃,可憐巴巴的:“辛苦…”
永琪噗哧笑了,隻好拈進自己嘴裏:“鬼丫頭,學話倒快。”
畫顏癡愣望著永琪的笑容,那麼好看,那麼寵溺,要是他肯對她這麼笑一下,她該有多麼幸福啊…她一想到這些就傷心,掩飾情緒的低下頭去。
小燕子從永琪手裏奪過碗,舀了一勺米飯,簡單粗暴的威脅念慈:“我數三個數,你最好吃嘴裏,不然打屁股!一,二…”
念慈嗷的吞了一口,咽的那叫一個快,邊咽邊哭著向永琪告狀:“額娘打…”
“寶貝兒,別嗆著了,“永琪急忙喂她喝水順順:“額娘嚇唬你呢,不打不打。”
思京、東兒、綿憶紛紛心有餘悸的摸摸自己的屁股,下午三人撕紙撕了一屋子,被小燕子挨個揍了一遍,以殺雞儆猴,念慈就是那位小猴。
綿憶不怕死的喊道:“皇額娘沒嚇唬,真打!可疼了!”
思京、東兒紛紛附和:“就是!”
永琪無所謂的瞟了瞟仨小人兒:“你們不調皮怎麼會挨打呢?再敢調皮,我也一塊打。”
東兒不滿的喊道:“舅舅偏心!”
思京:“偏心!”
綿憶:“偏心!偏心!”
念慈又不哭了,拍著手一塊喊:“偏心!”
永琪和小燕子哈哈大笑,畫顏忍俊不禁。
綿憶對畫顏懇求道:“如娘娘,我想再玩一會兒。”
畫顏為難的看看永燕。
小燕子應允道:“玩去吧!一會兒學士府派人來接思京和東兒了再一塊走。”
說罷念慈也從永琪懷裏下來,四個牽著手一塊跑出去了。
轉眼剩了三人,綿憶暫時不走,畫顏也不好走,小燕子正好有話要問她:“畫顏,你天天操持後宮的事也挺辛苦的,最近我忙著種水稻,沒顧上問你,這些天宮人們書讀的怎麼樣,還好管嗎?”
“回娘娘,有好管的地方,自然也有不好管的地方,最近常常有人以讀書的名義躲活兒,還有的發表一些讀書無用論,也有剛讀了幾本書,就高傲自大的,出了幾回岔子…”畫顏惶恐的站起,對著永琪請罪:“臣妾愚鈍,常常力不從心,不知是仁治好,還是嚴治好?”
永琪看向她,目光如炬。
畫顏被他的眼神刺的很無措,站不是坐不是。
永琪朝椅子擺擺手,示意她坐下,緩緩順了一口茉莉花茶,才道:“後宮的事一點也不簡單,你已經做的很好了,出岔子是難免的,就是不以讀書的名義,也會有其他的名義,隻要有人在的地方就有紛爭,朕的朝堂上都是最頂尖的讀書人,可是官場上爾虞我詐一點也不少。書是死的,而人活的,同樣一本書,不同的人會看見不同的東西,讀書是一個代代文明傳承的過程,而不是一定有個美好的結果,誰能發現出好來誰受益,實在發現不出的,不讀也罷…”
小燕子插嘴道:“那你的意思是,這個人不想讀就不讀了?”
“一個精神上有所追求的人,一個渴望改變命運的人,怎麼會不想讀書呢?畢竟做任何事都不離開知識啊,不過活著的方式不止一種,隻要這個人願意為此承擔淘汰的後果,並且自得其樂,又有何不可呢?”永琪朗然而笑:“讀不讀是他們的事,但是作為上位者,應該給每個子民讀書的機會。”
小燕子聽的跌宕起伏的,為自己曾經對讀書的輕蔑而羞愧,又為永琪的理解而感動,情不自禁的移坐過去,挽住他的胳膊,眼角柔情帶光:“你以前為什麼不教我這些啊,害我進步這麼慢。”
永琪低眸深深看她,嗓音撩心入骨的隱匿著笑意:“你大概沒有意識到,你嘴上不願學,其實你一直在學,而且進步的很快很快,我雖然讀了萬卷書,可你行了萬裏路呀,你比我更知道底層的百姓需要什麼,”他情不自禁俯頭和她鼻子蹭了蹭:“我還要向你學習呢。”
他對她的溫柔簡直讓人沉溺。
畫顏看的雙頰緋紅,那紅片片蔓延到頸間,忙用手中團扇一扇,好遮住些臉,同時心頭湧起排山倒海的醋意,隻好拚命強壓。
永琪猝不及防又對她說話,帶了點柔聲的尾末:“貴妃,至於你剛才問仁治好,還是嚴治好,朕認為治大國若烹小鮮,需要因地製宜,順勢而動,你知道南平武信王高季興嗎?”
畫顏慚愧的微微搖頭,即使隔著遙遠的距離,依然感到耳朵像是被燙了一下,有些酥麻。